“倘若帝國的版圖非但沒有擴展,反而丟失了,你認為朝中眾臣還會擁戴朕嗎?隴西之地,那是秦國的起源,絕對不可以丟失!”
“你又是憑什么認為,朕非但不會處罰你無詔而返,還會包庇你對李信的所為?身為大將,臨陣脫逃,即便是朕此番放過你,你又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上?”
馮劫聽了,面色僵硬,皇帝的這番話,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馮劫料定皇帝不會處罰他,這會動搖馮氏一族對皇帝效忠的決心,但是事情變化之快,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馮氏一族已經是搖搖欲墜,帝國軍功世家已經沒落。
蒙恬竟然成了御史大夫,這簡直是要讓蒙氏和馮氏一族針鋒相對。從護軍都尉變成御史大夫,蒙氏算是把兵權給交了出去,他蒙恬要是不去盡力做這個丞相,那他的仕途就算了徹底終結了。蒙恬哪有不沖丞相的理由,除非他是真的腦抽想要隱退。
“陛下,臣惶恐。”
“在朕召見你之前,朕已經問過有司,按大秦律例,將領臨陣脫逃,除爵,全家降為罪籍。”
“請陛下圣裁。臣之所以會有此舉,都是因為李信目中無人啊。臣是陛下親封的裨將,可是李信卻絲毫不將臣看在眼中。他這哪是不將臣看在眼中,擺明了是不將陛下放在眼中。”
馮劫低頭向二世陳述,擺明了他將是二世制衡李信的工具。若二世不是個蠢貨,那絕對不會降罪于他。
但二世既然能說出那件事,還單獨召見他,這反而證明,李信還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皇帝。
李信沒有將此事匯報給皇帝,說明他們不需要二世為李信做主,這恰恰證明隴西貴族有反意。
馮劫賭了一把,開始為自己辯解。
“陛下明鑒。戰事之中,向來是瞬息萬變,臣初去隴西,也是因為不熟悉地形才險些害了勇武侯,請陛下明鑒。而且臣此番貿然回來,實則是勇武侯想要在軍中鏟除異己,臣若是不回來,此番早已經身首異處了。哪里還有機會見到陛下!”
扶蘇看著馮劫,心中自然窩火,但是正如馮劫所料,扶蘇確實因為這件事就處罰馮劫。
如果扶蘇按照律法處置了馮劫,不僅僅宣告了馮氏一族的倒臺,反而讓李信更加得意,日后更加妄自尊大。
如果扶蘇不處置馮劫,隴西貴族反而有了造反的理由,可這樣一來,掌握了主動權的人,那就是二世自己。一旦李信造反,扶蘇就有了理由發兵除掉李信。
扶蘇深吸了一口氣。
“夠了!朕若是今日聽信你片面之詞,降罪李信,此舉必定會動搖軍心。”
馮劫暗暗心笑。
“若是陛下不肯信臣,召勇武侯回來和臣對峙便是。”
殿中很快陷入沉寂。
這擺明了是挑釁。
在沉默過后,二世自然沒好氣道:
“退下!”
見方才所言果然激怒了皇帝,馮劫自然心中大喜,要不了多久,皇帝就會重用他了!
朝臣相爭,最開心的就是皇帝啊!
“臣告退。”
馮劫退下,扶蘇憂心忡忡的來到地圖前,這隴西之地,是秦國和趙國接壤的地方,如果沒了隴西,關東六郡的部署毫無意義。
為了攘外,必先安內。但是為了安內,扶蘇此前重新部署了秦國的精銳。上黨郡雖然不至于空虛,但是反而讓隴西貴族沒有忌憚。
還有軍田的開辟,反而成為了引誘隴西貴族的一塊肥肉。
李信這匹狼,早有反意。
“急召蒙恬、都尉章邯、司寇蒙毅。”
“唯!”
“且慢!”
“不必召司寇過來,另宣內史司馬毋懌前來。”
司馬昌啊司馬昌,你可得把上黨郡給朕看住了!
謁者令一人方才剛走,旋即又一謁者令前來拜見。
“陛下,武信侯求見。”
“武信侯?”
對于扶蘇來說,武信侯其實是非常陌生的存在,他幾乎從未與此人打過交道。事實上,就是先帝也鮮少見到他。
扶蘇見過他,還是在嬴政駕崩時,他本人親自過來為皇帝起靈柩。
雖然他年紀要比馮去疾大,但是人卻要比馮去疾看上去年輕許多。
在咸陽城中,為徹侯的不過就那么幾個人,馮毋擇就是其中之一。
“陛下,武信侯是馮丞相的親兄。武信侯此番必定是來為馮將軍求情的。”
扶蘇捏捏眉心。
武信侯早在扶蘇還是公子的時候,就已經不問朝中之事了。不過若是他還在朝中,馮去疾斷然不可能坐到御史大夫的位置。
以退為進,馮家人向來玩的很好。
扶蘇思忖再三,還是決定見見馮家幕后的老狼。
“帶他進來。”
不同于馮去疾的肅穆嚴正,精明老練,馮毋擇卻是鶴發童顏,臉上端著笑,一團和氣。
雖然不知他年輕時是身材是何等健壯,但是眼下,他已然個嚴重身高縮水的小老頭了,又瘦又矮,像是個小猴子。
那身嶄新的冕服在他身上,十分不相宜。
據說他閑著沒事做,經常在城西釣魚,過閑云野鶴的生活。
“老臣拜見陛下。”
“老君侯免禮。賜座。”
馮毋擇始終臉上帶著笑,這反而讓扶蘇感到不適應。他弟弟死了,他居然還笑的出來。
“令弟之死訊,朕今日早朝時聽說了。”
殿內頓時一陣靜默。
皇帝提了這件事,馮毋擇自然臉上笑意淡去。
扶蘇續道:
“丞相一生兢兢業業,為秦國立下無數功勞。若今日朕不是被其他大事耽擱了,朕定人會親自驅車前往,吊唁丞相。”
借口罷了!
二世分明是為了王戊的事情故意冷落去疾。政事堂的事情,他早就已經聽說了。
“丞相是帝國的棟梁,一夜之間,忽然倒塌,如今朝中定然是群龍無首。陛下心中甚是痛惜。”
“老君侯所言極是。”
沉默了半響,扶蘇主動問道:
“聽聞老君侯早就不問朝政,久居府中。昨夜丞相駕崩,老君侯忽的前來,莫不是前來責備朕沒有前去吊唁丞相。”
馮毋擇忙作揖:
“臣豈敢,朝中大事要緊,臣的弟弟久病,如今去了,不失為命數。臣并不怪陛下。臣此番來,乃是為了替兄長安排后事?”
扶蘇聽了,自然不高興,向后甩袖。馮去疾的后事,屬于馮家家事,到皇帝跟前來算什么。
“哦?安排后事?究竟是什么樣的大事,竟然安排到了朕的章臺。”
高人說話,本該句句藏鋒,但是此番事情特殊,馮毋擇也不打算再賣關子了。
“臣與去疾膝下都各有一個嫡子,只是臣的兒子馮雍并不堪委以大事。”
南陽郡郡守,扶蘇還記得他。
馮氏和王氏鬧得不可開交,正是因為這個馮雍。當時扶蘇還感到奇怪,他親生父親聽說此事后一言不發,反倒是馮雍的叔父馮去疾為他出頭,正面剛王戊。
扶蘇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仿佛他完全不認識這個馮雍。
“臣身享爵位,本該傳位臣的親子馮雍,只是馮雍享他祖父的爵位,是為右更。”
右更,爵位名。秦、漢二十等爵的第十四級。右更與第十二級左更、第十三級中更,均以更卒之將為爵位名。
“更”指更卒,即輪流服役的士卒,其爵處更級之中最大僅次于少上造的高等爵位,在商鞅改革前是職爵同體,是九卿中第一,地位顯耀。
南陽郡,本為秦楚之交重地,距離關中又近,地廣人稠。觀眾本位制施行,南陽郡是繳納賦稅最多的大郡。雖然和馮雍搜刮民脂民膏脫不了關系,但是始皇帝才不管這些。而馮去疾反而因為這個能干的大侄子受益不少。
“老臣曾經答應臣之弟,日后會將爵位傳給臣的侄子馮劫。只是老臣沒想到,卻是臣的弟弟先走一步,留下老臣獨身一人。”
話說著,馮毋擇臉上留下兩行清淚。
“臣耄耋之年,卻遭遇這樣的事情。”
馮毋擇嗚咽著,用袖子抹淚。
“老君侯節哀。朕也舍不得丞相。”
“陛下,臣今日前來,是為請陛下讓臣履行臣先前與臣之弟的諾言。臣請陛下將臣的爵位這就傳于賢侄馮劫。”
大室內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馮毋擇篤信,這件事,皇帝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二世也應該清楚了馮家人的態度。
扶蘇此時才明白原來這才是馮劫的底牌。
“老君侯之請,朕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只是如今先丞相剛剛病逝,此時為事,怕是有些急促吧。”
正常人哪里會在弟弟死后第二天跑去向皇帝為侄子討要爵位?
馮毋擇聽到這話,自然又哭了。
“陛下,老臣聞訊,可謂痛心疾首啊。老臣怕舍弟頭七尚未過,老臣也要入土了。若是此事不早些定下來,非但舍弟九泉之下不能安息,老臣也心中有所牽掛啊。老臣愚見,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啊!”
這耄耋之年的老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扶蘇還還能推辭。
倚老賣老,就是馮毋擇這樣了。
(這幾天有事,斷更少更的,很抱歉,請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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