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交兵,當行堂皇正道!
聽著項羽含沙射影的話,項梁有些驚異,心說少羽不是不喜歡學兵法韜略么,怎么對于天下形勢看的如此透徹。
項羽天賦異稟,被項燕視為項家的未來,自幼便由項梁親身教育。
教育項羽可是個苦差事。
教他學文,項羽學幾天就不學了,問他為啥,項羽表示會寫名字就足夠了。
教他武藝,項羽學幾天又不學了,問他為啥,項羽表示學一人敵不如學萬人敵。
項梁以為找到了項羽的愛好,教他兵法,結果學了幾天又不學了。
把這事告訴項燕,項燕笑而不語,不作任何處置。
自此之后,項梁便不再管項羽,愛學什么學什么,愛做什么做什么。
項梁不知,文化方面項羽確實不想學,但武藝和兵法不是項羽不學,而是照顧他的面子,他教的東西太淺顯,項羽很快就學完了。
這可不是吹噓,項羽真就這么厲害。
論武功,項羽力拔山兮,勇冠三軍,沖鋒陷陣,所向披靡。
論兵法,項羽是“兵家四勢”中的“兵形勢”的代表人物。
再加上這是一個演義世界,不久之后項羽能和蒙恬兵戎相見,其天賦可想而知。
項梁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的。”
“我問的是那些情報!”
項梁的表情很嚴肅。
項梁雖然是項羽的叔叔,但他在項家的地位并不如項羽——項羽是項燕承認的項家少主。
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項梁不敢有一絲馬虎。
“是我告訴他的,家主同意了。”
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傳來,其中蘊含著讓人平心靜氣的淡定。
回眼看去,一個身著黃紋藍袍的老者緩緩走來,老者須發皆白,目光幽深,似乎蘊含著大海一般磅礴無量的智慧。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項氏一族的智囊,外姓家臣范增。
項梁道:“少羽還小,怎……”
范增道:“秦國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不出一兵一卒,為秦國算計來十一座城池,因功封為上卿,少羽比那甘羅差不成!”
項羽打趣道:“范師傅今天怎么會夸我了。”
“哼!練武之人,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連我這么個老頭子都沒有發覺,日后上了戰場,如何應對千軍萬馬,弓弩暗箭?”
項羽聞言撇了撇嘴,心說我早就聽到了你的腳步聲,要不然剛才就不是豎劈,是飛槍了。
“范師傅,今天有什么好消息么?”
范增沉聲道:“沒有,只有壞消息。”
“什么消息?”
“荊軻刺秦失敗,血染秦王殿,秦兵不日將會揮師北上。”
項梁驚道:“燕王軟弱無能,燕國豈是秦軍敵手,待到秦國吞并燕國,天下還有誰人能勝!”
范增搖了搖頭,道:“少羽,你怎么看。”
項羽道:“北燕苦寒之地,秦兵不熟悉氣候,還有回旋余地。”
范增道:“對,也不對。”
“請亞父指點。”
項羽對范增極為尊重,平日里稱其為“范師傅”以示親近,請教問題時稱其為“亞父”以示尊崇。
范增道:“秦兵礙于氣候,不能一戰而滅燕國,卻能得其膏腴之地,駐軍練兵,擇機進攻,燕國看似有回旋余地,不過茍延殘喘罷了。”
“就像當年對付韓國那樣?”
“不僅如此,攻占燕國膏腴之地后,嬴政定然會同意燕王的求和乞降,保存這股大勝之勢,攻占別的國家。”
項梁道:“打誰?”
范增道:“遠交近攻,不是魏國,就是我大楚,相對而言,攻打魏國的幾率大些。”
“秦王的成就已經超越秦國歷代大王,便是齊桓晉文也比不得,想要稱霸輕而易舉,為何還要進攻他國?莫非要學商湯周武?”
對于嬴政的作為,項梁頗為不解。
范增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嬴政的心思,但這話不能在這兒說。
項羽已經夠狂了,暫時不能繼續引動他的野心了。
過猶不及的道理,范增比誰都明白。
事情的發展卻如范增預料,嬴政以使節行刺為借口派兵攻伐燕國,燕國一觸即潰,連都城都被占領。
燕王喜狼狽逃竄,割地乞降,嬴政同意,命秦軍在燕地駐扎,熟悉氣候,隨后揮師直下,進攻魏國。
秦國和魏國是老冤家,說句仇深似海都不為過。
一百八十年多前,吳起為魏國訓練“魏武卒”,練成后和秦國大戰,一戰下臨晉、元里,次年再戰,攻克洛陰、郃陽。
經歷大大小小六十四戰,吳起攻下函谷關,奪取了秦國黃河西岸五百多里土地,將秦國壓縮到了華山以西的狹長地帶,險些滅國。
最為著名的“陰晉之戰”,五萬魏武卒大破五十萬秦兵,殺得流血漂櫓,秦國視為奇恥大辱。
直到六十多年前,“人屠”白起于伊闕大敗魏韓聯軍,斬首24萬,殺盡魏武卒,恥辱才被洗雪。
可即便如此,嬴政也不敢直接進攻魏國,而是要積累一股大勝之勢,才敢派兵攻伐。
領兵的是王翦之子王賁,秦軍士氣高昂,連戰連勝,很快便包圍了魏都大梁。
大梁城高墻厚,久攻不下,王賁以水攻之法,引黃河、鴻溝水灌大梁。
三月后,大梁的城墻壁壘全被浸坍,魏王投降,魏國滅亡。
經此一戰,韓趙魏三家盡數滅亡,昔年晉國之地盡歸秦國所有,一統天下之勢,已經無可阻攔。
水火無情之威,也讓天下人為之咋舌。
嬴政是一個霸道的人,且春秋鼎盛,因此并未立太子,其長子扶蘇仁德寬厚,對此并無怨言。
不過要說扶蘇對秦王之位沒有想法,那絕對是胡說八道。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力,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扶蘇才情很高,但他和嬴政并不相似,嬴政行霸道,扶蘇行仁道。
但你要是覺得扶蘇軟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這個時代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都沒有,更別說“重文輕武”了。
孔老夫子提倡君子六藝,儒家人不僅練武,還會帶兵打仗。
扶蘇在行軍打仗方面的才華,便是蒙恬也頗為佩服。
扶蘇在仁德方面就更厲害了,連陳勝吳廣這等反秦之人,起義之時打的旗號也是扶蘇。
這天,扶蘇如同往常那樣,去狄光磊府上求學。
嬴政倒不覺得狄光磊是在插手儲君之事,因為他的每一個孩子狄光磊都教。
只不過那些王子公主,有的高傲,有的嫌累,有的根本無心學問,長期來求學的只剩下扶蘇和天明。
扶蘇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一個故人,狄光磊的故人。
張良。
狄光磊也沒想到,兜兜轉轉,張良竟然到了扶蘇麾下。
不過這也正常,以相性來說,鐵血霸道的嬴政和銳意改革的韓非惺惺相惜,仁德寬厚的扶蘇和儒家出身的張良意氣相投。
扶蘇知道張良和狄光磊有話要說,行了一禮便帶著千瀧出去玩了。
狄光磊昨日給千瀧做了個風箏,扶蘇便和千瀧一同放風箏。
一手拿線軸,一手拽絲線,一股微風憑空吹起,風箏載著千瀧高高飛上半空。
沒錯,千瀧最喜歡的風箏游戲,是和風箏一起在天上飛。
數年游學,張良身上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眉宇之間更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氣和一股遺世獨立的瀟灑飄逸。
狄光磊倒了一杯六果釀,道:“來嘗嘗,看看還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張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在外游學這么久,最想念的,便是先生的六果釀。”
“只想酒,不想我?”
“肚子不餓的時候偶爾想想。”
寒暄幾句,狄光磊道:“我還以為你會去楚國或者齊國,沒想到竟然投入到了扶蘇麾下。”
張良嘆了口氣,道:“這些年,學生周游各國,北至燕國潦水,東至齊國成山,去過匈奴部落,到過百越群山,遍行天下之后,終于找到了心中之道。”
“說說。”
“天下一統乃是必然,但之后呢?秦國雖強,但常年戰爭必會把國力拖垮,須以懷柔之策,安撫百姓,然各地風俗習慣不同,不可一概而論……”
張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看得出來,他這些年沒有白費,無論思想還是見識都遠遠超越從前。
張良的治國之策并非是“獨尊儒術”,而是綜合了儒、道、法、墨各家優勢。
最為核心的便是“因時而變,因地制宜”。
尋游之時,張良也發現了各國文字不同,度量衡不同帶來的不便。
林林總總,張良寫成了堆滿兩間屋子的竹簡絹帛。
有的是地圖,有的是風俗,有的是國策,哪怕只是一時的閃念,他也記錄了下來。
“若非有衛兄幫忙,這些東西還真保留不下來。”
“惠施家有藏書五車,世人以‘學富五車’喻淵博,子房巡游天下,著書兩屋,日后必然傳為佳話。”
張良笑道:“先生當真如此想?”
“那是自然。”
張良露出一抹壞笑,道:“學生一家之言,多有不妥之處,還請先生加以斧正,一同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