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
伴隨著六國一統步伐的，是天地人三才殺機，以及無邊無盡的兇煞之氣。
若只以兇煞污穢而言，不如天地有缺的風云世界，但殺機之精純霸道，遠在風云世界之上。
在這濃郁殺機籠罩之下，即便是修為高卓的頂尖高手，也不免沾染了一些煞氣。
“天地間之生，莫非在死，至于死之種種，毋論出諸于自然，或非自然，盡在一‘殺’字。
人誅人，是謂‘殺’，天誅人，是為‘煞’，前輩覺得如何？”
狄光磊伸手一抓，憑空抓出一團青黑色的氣流。
氣流在掌心盤旋變化，忽而如星辰，忽而如龍蛇，忽而清濁混沌，忽而凝成“殺”字。
狄光磊面前是一個生有異相的老者。
老者額前生有四顆肉痣，成鬼宿之象，正是狄光磊找了數年都沒找到的鬼谷子。
鬼谷子并非指單獨的一個人，而是指鬼谷門的掌門，每一代掌門繼任后都會舍棄本名，以“鬼谷子”為號。
每一代鬼谷子都是當世之英杰，無論武功還是境界都是世之絕頂。
諸子百家各家各派的掌門，能被狄光磊視為對手的，唯有陰陽家東皇太一，和眼前這位神秘莫測的鬼谷子。
鬼谷子并未回答狄光磊的問題，而是笑著問道：“你可知為何你和東皇太一都算不到我？”
狄光磊散去掌心的煞氣，道：“因為你舍棄了本名，無論怎么推算，都只會算到‘鬼谷子’身上。
以一人之力推算歷代鬼谷子，天機反噬任誰也承受不住。。”
狄光磊曾經覺得鬼谷子能夠憑借高深境界屏蔽天機，現在才明白，歷代鬼谷子共用同一命格。
數百年傳承，一代代疊加，能算出來就有鬼了。
每一代鬼谷子一生都只收兩名弟子，如孫臏和龐涓，張儀和蘇秦，兩人之間的勝者，就是新一任的鬼谷子。
狄光磊笑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一定是歷代鬼谷子中最差的一個。”
鬼谷子道：“為何？”
“合眾弱以攻一強，此為縱；事一強以攻諸弱，此為橫，縱橫家的核心思想非是武力，而是外交。
要求門人弟子：知大局，善揣摩，通辯辭，會機變，全智勇，長謀略，能決斷。
孫臏龐涓文韜武略，張儀蘇秦舌辯六國，其余諸如鄒忌、毛遂亦有雄才。
可你的弟子呢？
蓋聶和衛莊武功高強，同輩無敵，但沉默寡言，我很難想象他們去做說客的場景。”
鬼谷子道：“你的話有些道理，我也覺得我有負師門。”
“你來這里，不會是想聽我罵你一頓吧？”
“當然不是，玄明小友，你可知現在是什么命數？”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何謂‘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狄光磊道：“主龍而言，則知陰不可亢，亢則陽必伐之，戒陰也；以戰而言，則知陰不可長，長則與陽敵矣，戒陽也。”
鬼谷子道：“以陽動者，德相生也。以陰靜者，形相成也。以陽求陰，苞以德也；以陰結陽，施以力也。陰陽相求，由捭闔也。”
狄光磊說的是《厚齋易學》，鬼谷子說的是《鬼谷子·捭闔》。
明著說陰陽變化，實際上講的是秦楚之戰。
狄光磊認為“二龍相爭，兩敗俱傷”，鬼谷子覺得秦軍連戰連勝，養出驕橫之氣，楚國以逸待勞，勝算更大一些。
事實上，若無狄光磊參與，秦國這一戰將會遭遇慘敗，大大損傷自身元氣。
但在狄光磊的影響下，扶蘇取代李信成為一路大軍的主將，還有張良輔佐。
初次領兵，務必求穩，反倒把驕橫之氣壓下去幾分。
為了配合扶蘇的進軍速度，蒙恬走的很慢，士卒得到充分休息，不僅有高昂士氣，還有充沛體力，只要穩扎穩打，縱然不勝，也不會敗。
秦國國力強于楚國，打消耗戰，必然是秦國占據上風。
狄光磊道：“大勢滔滔，非一人一力可阻。”
六國一統乃是天下大勢，便是孫武子在世，也阻攔不得。
鬼谷子道：“兩軍交戰，何止是在戰場。”
兩軍交戰，后方因素和戰術同樣重要，秦軍的威脅，不止是項燕。
秦國朝堂之內，也藏著致命的匕首，比如——李斯、趙高！
由于同在狄光磊門下求學，李斯和趙高把韓非扶蘇等人劃為一黨，張良入扶蘇麾下之后，兩人自發的聯合了起來。
韓非已經“搶”到了大王子扶蘇，占了先手，二人只能出奇制勝。
胡亥年紀還小，雖然受寵，但李斯和趙高目前并不覺得胡亥能夠與扶蘇相爭。
這兩只狐貍想的是利用秦楚之戰削弱扶蘇的影響力。
不是要故意搞破壞讓扶蘇打敗仗，而是要趁著兵兇戰危的機會，除掉扶蘇一些幫手，讓扶蘇孤掌難鳴。
別的不說，只要把張良除掉，對于扶蘇而言就是極大的打擊。
為此，趙高派出了羅網殺手，李斯則是準備了多個陰謀詭計。
狄光磊當過皇帝，鬼谷子也曾在朝堂上縱橫捭闔，自然早早有所預料。
李斯和趙高都是聰明人，會在嬴政的底線之內動手，不會直接出動羅網的天字一號殺手。
這對于張良而言是極好的歷練，狄光磊自然不會插手。
狄光磊沉聲道：“能告訴我你的目的么？”
鬼谷子笑道：“別告訴我，你猜不到我的目的。”
狄光磊露出一個張狂的笑容，道：“你被天地間的煞氣侵染了。”
鬼谷子道：“你方才說過，天誅人，是為‘煞’，人誅人，是謂‘殺’，想要化去‘煞’，唯有‘殺’！”
“那你怎么不去找東皇太一？”
“當然是好奇你這把我徒弟帶歪的命外之人，看招！”
沒有人喜歡束縛，越是參悟天道，修行命相之術的人，對命數越尊重，同時也越期望打破命數。
東皇太一如此，鬼谷子也是如此。
此前時機還不成熟，鬼谷子并不急著找狄光磊論道。
如今秦楚大戰，關乎兩國國運，乃一統六國戰爭中最重要的一戰，也是最難以打破命運的一戰。
鬼谷子很想看看，狄光磊在不直接出手的情況下，能否通過前期布局獲得勝利。
至于自身被煞氣侵染，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鬼谷子練的武功自然是縱橫劍術。
橫劍攻于計，以求其利，是為捭；縱劍攻于勢，以求其實，是為闔。
鬼谷子雙手食中二指并指成劍，對著狄光磊輕輕一劃。
縱橫捭闔的劍氣轟然爆射，烏云蔽日，濃云深鎖，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
捭闔之道，以陰陽試之，與陽言者，依崇高，與陰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無所不出，無所不入，無所不可。
初代鬼谷子所著《鬼谷子》開篇便是“捭闔”，經過數百年補充完善，縱橫家的高手在“捭闔”方面已經做到了極致。
鬼谷子本人更是變化無窮，如五龍、如螣蛇、如靈龜、如熊羆、如鷙鳥……
很顯然，鬼谷子已經把《本經陰符七術》中的“盛神法五龍篇”、“養志法靈龜篇”、“實意法螣蛇篇”、“分威法伏熊篇”、“散勢法鷙鳥篇”盡數練成。
當初狄光磊傳授衛莊圣靈劍法，衛莊回贈“盛神法五龍篇”，狄光磊早已練成。
今日能見到其余幾篇，也算是一大幸事。
右拳之上籠罩堅不可摧的純陽罡氣，對著爆射而來的劍氣迅猛揮出。
獨陽獨剛綻奇華！
拳勁陽剛霸烈，迅猛絕倫，好似黃河決堤、火山爆發。
沒有任何招式變化，就是極致的暴力，就是極致的強橫，就是極致的碾壓。
縱橫捭闔的劍氣瞬間被轟成粉碎，拳勁隨之炸裂開來，籠罩鬼谷子全部閃避方位，與此同時，狄光磊左拳已經轟至。
沖奇雷伏震霹靂！
勁若奔雷，勢如霹靂，剛猛霸道，不同于“獨陽獨剛綻奇華”內勁爆發的綻放，這一招的要義在于“沖”，以極致的沖擊力敗敵。
一拳封鎖空間，一拳勾魂奪命，兩拳出手，鬼谷子便非硬拼不可。
修為到了這種地步，兩人比拼的何止是武道。
鬼谷子那一劍是“四兩撥千斤”，以示縱橫家傳人“一言亂天下，一言興邦國”的絕頂智慧。
狄光磊這一拳是“一力降十會”，強攻猛打，“四兩”能撥“千斤”，撥得了萬斤、十萬斤么？
再者說了，縱橫家傳人縱橫捭闔數百年，靠的僅只是智慧么？
弱國無外交。
沒有足夠強大的國力作為后盾，張儀蘇秦也只能徒呼奈何。
鬼谷子當然不會被如此輕易擊敗。
雙目之中閃過異樣的光華，一股奇異的“洞察”之力掃過狄光磊的拳勁，右手隨之射出劍氣，點碎了狄光磊的重拳。
想要在朝堂上縱橫捭闔，不僅要有敏銳至極的機變，還要有察言觀色的眼力。
拳勁轟然破碎，卻沒有散去，而是如同云霧一般籠罩方圓數百丈，狄光磊的身影如同一條青龍，潛藏在云山霧海之中，神龍見首不見尾。
龍騰迷蹤奪離奇！
鬼谷子輕聲道：“古之大化者，乃與無形俱生。
反以觀往，復以驗來；反以知古，復以知今；反以知彼，復以知此。
玄明先生，我抓到你了！”
話音未落，鬼谷子的劍氣已經轟向一片云霧。
那里本沒有狄光磊的身影，但劍氣到的一刻，狄光磊的身影正好閃避到此處。
這種推算之法狄光磊也會，甚至能做的更好，更渾然天成。
但此時此刻，這一招卻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剛好讓狄光磊現出行跡。
狄光磊猛地一扭腰，飛身上了半空，拳勁如同雨點一般轟下，喝道：“你錯了，不是你抓住了我，是我抓住了你！”
“是么？我不這么覺……”
話未說完，鬼谷子的身體已經化為齏粉，半點也沒有存留。
狄光磊自然知道這不可能是鬼谷子的真身，掄臂猛掃，純陽罡氣如同鐵壁銅墻一般碾壓而出。
奇風突出蕩千軍！
這一招并非強攻招式，攻不強，主輔助，連綿拳風可帶歪、牽制對手，攻守兼備，最是適合應對這種情況。
鬼谷子的身影在狄光磊身后現出，轉而又消失無蹤。
激戰數招，鬼谷子并未使用“橫貫八方”、“百步飛劍”之類的絕招，甚至其招式和蓋聶衛莊大不相同，但每一招都是最最正宗的縱橫劍術。
鬼谷子每一次揮劍，每一次閃避，都能在《鬼谷子》、《本經陰符七術》中找到相關思想。
有人看道藏能領悟九陰之術，有人看佛經能領悟易筋洗髓，有人看太極能領悟無極歸真，還有人看了一輩子也只是死讀書。
鬼谷子和狄光磊都不是死讀書的人。
鬼谷子能從先賢著作中領悟神功秘法，狄光磊能把神功秘法完善總結，創出更加高深的法門。
更別說兩人一邊比武一邊論道，“武”與“道”相互結合，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絕無單一恒定的狀態。
激戰數十招，兩人出手已經完全是天馬行空，無跡可尋。
鬼谷子的劍術忽而簡潔樸素、一擊必殺，忽而快如閃電、變化多端，左右手同時施展不同的劍術，卻無任何滯澀，一人之力恍如兩人。
狄光磊炁為神、意為體、形為用，拳勁至大至剛，任你縱橫捭闔，我自一拳破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