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的目光久久沒有從那處地方移開。
她看著那里的煙火氣，問道：“那里有什么？”
“異軌儀。”
皇帝此時的臉色有些懊惱，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竟然將這樣大的秘密說出了口，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專門追蹤一些超出尋常法則的氣機的法器，只要制造完成，我敢肯定的是，若是這些創世者再次動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只要他們激發威能的手段迥異于正常的修士和法寶，那我應該就能夠追蹤出他們的下落，甚至有可能是他們的真身所在。”
女修依舊沒有看他。
只要看見他的面目，她就覺得惡心，這樣不看他，她覺得這樣的對話還不算難受。
“那些工匠之中連一個修行者都沒有，他們制造的，不是一些粗陋的金屬器具，就是古怪的雕像，你說那里能夠制造有可能發現創世者的法器？”當正常的思緒回歸她的識海，她頓時就覺得對方只是掩飾自己的無能，瞬間冷笑起來。
“即便是毫無智慧可言的白蟻都可以在地下堆砌出令人嘆為觀止的復雜迷宮。”
皇帝也慢慢平靜下來，他看著那些工坊的煙火，道：“華麗而令人嘆為觀止，恐怕再無法重新的舊時代，也不是來自修士的創造，而是來自無數代普通人的堆砌。在你未曾見過的時代，一些尋常的血肉之軀能夠用很短的時間建造出比山還要高大的樓宇。這些人雖然不是修行者，但在他們之前，有無數代像他們這樣的人累積下來的經驗。他們只要絲毫不差的按照我的命令去執行，自然可以造就讓修行者都無法想象的器具。”
“好，那我拭目以待。”女修嘲諷的笑了起來，“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道：“對不起。”
女修愣住。
她不想看到令人惡心的眉眼，然而此時她還是忍不住將目光從那些煙火之中移開，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她看到了一張真的有些緊張，真的充滿歉意，似乎是在乞求她原諒的面目。
“你什么意思？”
她的心中又瞬間莫名充滿憤怒，她冷笑起來，“是因為你突破了詛咒一般，在我身上得逞，令我壞了你的孩子？”
“你….”皇帝平時都是居高臨下，完全看著玩物般的神色看著她說話，但此時他卻是有些失語。
他原本下意識的想說你不明白，但他卻覺得這樣恐怕會讓這名女修越發憤怒，所以他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又說了一聲對不起之后，才道：“我之前，的確沒有將你們當成人來看待。”
女修此時沒有明白他的真意，冷笑道：“像你這樣的人，自然只將自己當成人，自然將比你弱小無數倍的人當成螻蟻。”
“不是。”
皇帝連忙搖頭。
“你誤解了。”他乞求般的看著女修，道：“在舊時代，很多像你我一樣的血肉之軀，事實上卻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玩物。雖說娛樂世界作為舊時代人類世界的附件而存在，但是只要擁有足夠的金錢和貢獻度，一個人可以很長時間停留在娛樂世界，這種長時間的停留，甚至可以讓人忘記他原本所在的世界。即便是像我這樣還算是底層的人，只要支付不多的費用，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定制出玩伴和可以隨意褻玩的對象。在滅世之戰到來之后，以中神洲為中心的娛樂世界保存得較為完好，反倒是舊時代的人類世界毀滅得幾乎不復存在。當我作為幸存者在這樣的世界生存，我的潛意識和理智便時刻讓我覺得真實的生活已經消失了，我成了始終存活在游戲世界的玩家。真實的世界潰滅了，我原先的生存和奮斗已經毫無意義，我在這游戲世界里，便也只有發瘋般的玩鬧。只要不把這個世界徹底玩得崩壞，只要沒有幸存的創世者存在，沒有被比我厲害的敵人注意到，那我怎么玩都可以，我的心中都沒有任何的負罪感，因為這生活只是個魔幻世界里的游戲而已。”
女修臉上嘲諷的神色消失了，她垂下頭來，沒有說話。
皇帝苦笑起來，他有些不適應。
因為無數年來，他已經沒有這樣對話，沒有這樣將身邊的世界和人當成真實的存在來對話。
“現在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自然都是當初的娛樂世界里的人的后代。當初滅世之戰時，娛樂世界里很多人都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獨特身份者，很多都是改變了身體的玩家，在滅世之戰發生時，外圍基站和服務器的損毀，以及真實世界的毀滅，使得這些玩家失去了自己原有肉身的同時，也失去了他們原有的身份，甚至記憶。他們所得到的記憶和人生，只是他們進入這娛樂世界之后的新的身份者的記憶和人生。”皇帝看著女修，道：“換句話而言，這些人不僅是換了身體，還被洗腦了。那對于我這樣的幸存者，還擁有自己的身體和完整記憶，是個真正的人來著的人來說，那這些人還算是真正的人么？”
女修沒有說話。
她突然覺得很恐怖。
說不出的恐怖。
皇帝搖了搖頭，道：“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活人被抽進了游戲里，游戲里只有我這樣一個真正的清醒的活人。當然，從進化論而言，億萬年之前，這個天地也沒有人類的存在，只是一些簡單的生命體的不斷進化，才最終形成了人類。雖然當然可以覺得，這個天地毀滅后，又重新進化的過程被大大縮短了，滅世之戰后這個娛樂世界里所有的生存者，我也可以視為最為簡單的生命體，到萬年之后，現在所有的人類都是他們進化和繁衍而成。但理論是這樣的理論，我的內心卻始終無法接受。”
“我始終覺得我和你們不同，我始終覺得這個世界在那時就已經毀滅了，或許我就活在我的夢魘里。”
說到這里，他的身體突然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他看著這名女修，道：“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因為我沒有將你當人看，我只是純粹將你當成一個發泄的玩物，當做無聊游戲之中打發時間的玩物，但我可以保證的是，不管你原不原諒我，但我現在不覺得這是一個已經毀滅的虛幻世界。我和你有了孩子，孕育了生命。這個生命真實到了極點。這用最真實的事實提醒我，現在的人們，和我都是一樣的生命，不問過往，不管最初是如何進化而來，但生命的本質，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區別。我不是神，不是舊時代的遺魂，你們也不是虛幻的玩物，也不是我在無數年的孤獨之中發了瘋，不是我幻想出來的東西。”
他看著女修，眼角流淌出晶瑩的淚水。
他哭了出來。
女修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
她臉上的冷漠就仿佛化成了一層瓷光。
她冷冷的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當你認為舊時代終結，你所認為的真實世界毀滅時，你便對幸存的世界始終沒有了認同感，你認為活著的人都是假人，你認為這個世界也很假。但現在你從我的身上找到了對這個世界的認同感。你現在便覺得你和以往不同了，你便來乞求我的寬恕，讓我忘記你的罪惡，忘記你是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各種奸污我的么？”
“我….”皇帝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恨意，他不安的輕聲說道：“但我希望我能夠彌補，能夠化解….”
“讓我對你改觀？最后原諒你所做的一切，甚至化恨為愛？”女修看著他，笑了起來，“憑什么？憑你是舊時代被閹割的廢物？到現在也依舊是只能在我身上做些事情的廢物？”
皇帝說不出話來。
他的面容無比的蒼白。
“憑什么？”
女修卻接著憤恨的說道：“你說你覺得你是人，別人都不是人，你說你現在又改觀了，那你覺得你做的事情是人事么？你過往在這個王國，在過去無數年里肆意妄為的玩鬧，你這個昏君…你算是個人么？你在我和許多人眼中，連人都不算，你還想要讓我對你改觀？”
這名皇帝張了張口，但他依舊說不出話來。
“更何況我不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所說的是真的。”
女修看著皇帝，冷笑道：“憑借你說的這些詭異的東西么，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玩弄我們，故意鬼扯這些不存在的故事。”
“我…..”
皇帝說出了一個字，又說不出話來。
他禿頂上又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身體有些莫名的發冷。
等到他再次抬起頭，看到女修無比冰冷的目光時，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他決定先要證明他所說的真實。
他的雙手再次落在女修的身上。
但這次他沒有就像是肆意玩弄玩物一樣，隨意的去撫摸和揉捏那些私密的地帶。
他抱住了這名女修，他的身外有奇特的元氣法則開始流動。
有獨特的光線從他的身下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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