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州統大人……”
“還要我說多少次?公子之事都由夫人定奪。”
一條青石鋪成的小徑連著正堂州統大人的議事廳,看上去頗有曲徑通幽之妙。
沿著小徑走到頭,一轉,便是丁州府的內府。
這內府可比州統大人的正堂氣派多了,一面雕著鳳凰牡丹、云鶴對羊的照壁立在門口,那線條雕工極盡繁復,背面還刻著州統大人對丁州的豐功偉績。
照的壁四周圍了一圈兒女兒墻,全都覆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反回文。屋頂的舉架一口氣排上去十多層,整個堂屋看起來就像一只展翅的白鶴。
一位美艷夫人端坐在堂屋的正坐,下面齊溜溜的跪著一順兒仆俾。
她身穿流彩暗花云錦裙,上著云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外套菊文絲綢罩衣,還披著翠紋織錦羽緞斗篷。
一副要出門遠行的打扮。
“夫人,州統大人說公子殿下的一切事物皆有您來定奪。”
“叫我州管大人!”
這美婦不是別人,正是丁州州統湯銘的夫人——鄒蕓允。
按理說男主外女主內,嫁娶之后便安安心心相夫教子就好。可這位夫人卻非同一般,她官兒癮不小。而湯州統又是出了名的懼內,拗不過妻子的威逼利誘,只得讓她當了個州管。但約法三章在前,這州管可是丁州府第二等職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擔得起的。因此夫人這職位只有虛名,沒有實權。
其實鄒蕓允也清楚自己不是當官兒的料。她一不能保境安民,而不能審案批牘。但不知為什么,自己就是愛聽旁人稱呼自己一聲大人。對于這一點,虛名實權都一樣,沒什么差別。
湯州統雖然懼內,但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鄒蕓允身體欠佳,難以有后,湯州統遍訪名醫也未有眉目。直到定西王霍望聽聞此事,專程遣人送藥。畢竟丁州地處邊界,連年抵御草原王庭的入侵,湯州統功不可沒。
定西王的藥也確實奇效。沒多久鄒蕓允便誕下一子。取名:中松。寓意中正挺拔,如松柏般長青。
但這位公子殿下卻和這名字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名字怎么起,他就如何反著來。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詩詞曲賦一點兒不讀。讓他練武又說起碼隔的屁股疼。
一開始,湯州統還嚴加管教。畢竟老來得子,誰都會滿心期望。但公子的母親卻不想讓兒子受一點委屈。
讀書讀不好那是因為先生不會教,騎馬騎的難受那是因為兒子身子骨嬌嫩,天生是坐轎子讓人抬著的命。
湯州統眼看兒子不成材,卻又不敢和妻子吵架。日子一久,也就隨他去了。眼不見心不煩,只剩下滿肚子的恨鐵不成鋼。
這日清早。
湯州統正在調度兵馬,為再度犯邊的狼騎發愁。平日里見到自己就繞著走的兒子卻突然來了正堂議事廳。
“聽說草原狼騎又犯邊了是嗎?”
“是,如何?”
湯州統木訥的回答著。他發現自己以及有很久沒這么細致的打量過自己的兒子了。
先前每日還詢問左右公子每日的境況,但無非就是在某個賭坊賭輸了多少,派人從賬房支取了多少銀錢還賬,又或者是在何處喝的爛醉,把別人賬臺砸爛店家打傷。
父子倆這樣面對面的說話,湯州統記得還是在兒子剛會走路不久的時候。
“我要去前線!”
公子說道。
“松兒,議事廳不是能胡鬧的地方。這里是丁州軍政中樞,你且下去吧。有事權且找你母親商量。”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兒子還有那么點可愛。
“這事兒我母親做不了主,你是丁州的軍政首腦,難道還不能讓我上前線嗎?我不管,我就是要上前線!我要去打仗!”
湯州統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勸誡了一番,誰料這公子也是個倔脾氣,認死理的主。無論如何,就是要去打仗。怎么樣都動搖不了。
湯州統也被氣樂了,心想你個小兔崽子連馬都騎不穩當怎么去打仗?當初教你弓馬騎射的時候你說你要學步戰,練劍法。等開始練劍之后又說什么殺伐之道非君子所為,要去讀書。沒見你寫幾個字,背幾篇書反倒把先生攆走了三四個。
現在又告訴我說要去打仗?你以為打仗和那樓臺會上演的一樣嗎?不由分說,湯州統一頓打罵將公子從議事廳攆了出去。
丁州府內府。
“告訴你的州統大人。公子從昨天就沒了音信,要是他不管那我便也走,自己去找兒子!”
鄒蕓允氣的將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前來稟告的府侍本還想說州統大人根本沒有聽完自己說話,但看到夫人氣成這樣,就硬生生的把話咽了回去。
丁州府城外一山坡上。
“死老爹你給我等著吧,等我把狼王的頭看下來給你看看你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正當府里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咱們的公子殿下正優哉游哉的躺在府城外的山坡上曬太陽。
“公子殿下有萬夫不當之勇,等到了前線肯定是大殺四方。就像那什么……對,就像那魚入大海、龍出生天、虎入羊群、天……”
“行了行了,話說你把方位搞清楚了嗎?咱們該往哪里走?”
丁州府府侍樸政宏,公子殿下的一號狗腿子。
無論到哪兒這家伙都鞍前馬后的跟著給公子駕車、伺候。嘴里的奉承之言更是說一天都能不帶重樣兒的,這讓本就自我感覺良好的公子殿下非常受用。
“殿下。現在已經過了晌午,日頭朝西。咱們只要向夕陽的方向走就行了。州統大人已經下達了邊界五鎮的撤離令,咱們在路上一定能遇見這些人,到時候再詳加詢問就好。”
“嗯,說的不錯。等天色再暗些咱們就動身把,這一路過去都沒什么遮掩,要是被我那死老爹派的人抓回去就沒意思了。”
丁州官道上。
丁州府府長賀友建率左右府令沈司軒、傅漢陽,提二十萬定州府兵分三路前往邊界。此刻,賀友建的中軍營帳正在官道上前行。
“報府長大人,斥候來報。已探明的犯邊狼騎約七萬余眾,暫未發現后續是否有援軍。”
“這支狼騎是屬于草原左廬還是右蘆,哪一部?”
“稟府長大人,此次犯邊的狼騎屬于右蘆將軍所屬的吞月部,大部公玉容、二部公芷文、三部公思楓。”
“將此戰況速呈州統大人,另派斥候打探左廬所屬的逐日、拜星、攬辰三部。區區憑借一部之兵力也想攻我丁州?昂然難道瘋了不成?”
“大人,還有一件事……”
賀友建立馬心領神會,屏退左右之后讓帳下的心腹上前來。
“派去邊界五鎮傳撤離令的軍士說,他在集英鎮遇到了一位中都查緝司天目省的特派查緝使,并且這位查緝使還囑咐咱們的軍士不要聲張他的消息……”
賀友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凝重。他迅速寫了一封信道明其中曲折,讓這位心腹疾馳送往丁州府,并囑咐他一定要親手交給州統湯銘,萬不可給予旁人代為傳送。
丁州府內。
“什么?公子不見了?”
“是的,上述都是夫……州管大人原話。”
聽說兒子不見了,湯州統也顧不得什么戰事緊急。連忙來到內府,看到夫人正在大聲斥責著一眾仆俾。
“湯銘我告訴你!要是兒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沒完!”
鄒蕓允涕淚俱下,讓湯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已做了安排布置,松兒雖然調皮頑劣但終究是個膽小的孩子。不至于跑到哪里去了。以前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嗎?”
湯銘寬慰著妻子。
“以前有過?你根本沒有關心過你的兒子!你知不知道,就算松兒再怎么頑劣,他也從來沒有夜不歸宿過。即便喝的爛醉也會讓樸政宏把他背回來。但再過幾個時辰,松兒就連著兩夜未歸。你不找,我自己去找!”
鄒蕓允說著就要往外沖,湯銘將妻子一把抱住。心想此事有些鬧大發了。兒子的生活雖然從未上過心,但他的性格自己卻是很清楚的。一個字——倔,兩個字——很犟,三個字——隨他娘。
一定是昨日他要去打仗自己不允,還將其打罵一頓。本來松兒可能只是有些好奇之心。覺得丁州府城里能玩的都玩遍了,打仗是個新奇刺激之事。若當時自己先應允下來,安排幾人陪他跳大神一般過過癮,不出幾日他肯定就消了念頭。
可壞就壞在自己在議事廳內當著州監以及諸多府徒、府侍的面把他教訓了一頓。
松兒可是個極要面子的人。當眾讓其一身尊嚴,臉面丟了個精光。那可不是讓他鐵了心的要去打仗,掙回點軍功好把面子討回來嗎?
想到這里湯銘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可他又不敢對妻子說。
不過既然知道了原委,那找人便不難。正待他準備遣人聯絡率兵出征的賀友建時,賀友建的信卻先到了。
集英鎮外,丁州官道上。
“那位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不見她身影?”
擊退那幾一小隊闖進鎮里的狼騎后,張學究、巖子和劉睿影便帶著大家按照湯州統的命令向丁州方向撤離。人群中他找了又找,都沒有看到李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焦急。
“怎么,才見了一面就想把別人娶回家?”
張學究調侃道。
“不,不是。我想他一個小姑娘,兵荒馬亂的別出什么危險才好。”
“她是不會出危險的,與其擔心別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真不知道查緝司為何會遣你做特派使,而且還是前往邊界戰區。”
劉睿影不同為何張學究一口咬定李韻不會出危險,但既然張學究是鎮上的人那他對李韻的了解一定比自己多。再加上張學究這一身超絕的武功,讓劉睿影對他的話不得不信服。
“你的劍是你父母的遺物?”
“對啊,我沒見過他們。我長大了之后查緝司的大人們就給了我這把劍,說這是我父母的東西。”
劉睿影從不避諱這個話題,雖然有時候對自己孤兒的身份有些傷感。但由于他從未感受過雙親安在的溫暖,也就無從談起孤身一人的可憐。
感受向來都是從對比中產生的。
張學究的喉結動了動,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巖子看大家都走得有些累了,便招呼著在官道兩旁稍事休息,吃點干糧。
普通人一日走個三四十里便是頂天了。不過再有個百十里便到了丁州府的官驛,那邊一定會有接應的官家安排的接應人員。到時候這些人會被分流安置,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
請:m.yetianlian.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