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木石心,云水趣【五】

類別: 奇幻玄幻 | 非套路劇情流 | 俠膽酒心 | 權謀心術 | 金戈鐵馬 | 邊月滿西山 | 奕辰辰   作者:奕辰辰  書名:邊月滿西山  更新時間:2023-01-15
 
蕭錦侃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來過景平鎮了。

尤其是在白天。

這還是頭一遭。

上一次是雪天。

雪夜。

再上一次是雨天。

雨夜。

但今天雖然是白天,卻也是一個陰天。

沒有明朗的太陽。

只有厚重的云彩,一層層堆疊著。

把天空壓的很低。

蕭錦侃望了望云,又看了看天。

突然覺得這云若是堆積的多了,堆積的久了,也會和石頭似的。

同人一樣。

在一個地方呆久了,總會習慣。

他已經習慣了博古樓內的環境和生活。

若是沒有什么必須要做的事情,他也不想走過寬闊的樂游原,來到這景平鎮中。

這世上能讓他有興趣的事本就很少。

除卻劉睿影以外,他也著實沒什么朋友。

不過自己無事,不代表朋友無事。

既然他答應了劉睿影幫他想想辦法。

那就一定得出門走一趟。

蕭錦侃自己是沒有辦法的。

但并不代表他師傅沒有。

如果他師傅也沒有的話,那此事卻也只好作罷。

不過無論如何,起碼他做了。

盡人事,知天命。

蕭錦侃對這六個字的領悟怕是要比全天下人都深刻的多。

他看到景平中有三五孩童正在玩過家家。

他們用各式各樣的葉子當做蔬菜。

往泥巴中倒入井水,像和面般做成各種炊具。

就這么自得其樂的玩著。

看上去惶惶亂亂,但又分工明確,各司其職。

“叔叔,你能幫我們提一桶井水嗎?”

一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對著蕭錦侃說道。

蕭錦侃笑了笑,沒有拒絕。

博古樓內的人都知道他是瞎子。

卻是沒有人會讓他幫忙做些什么。

即便口中不提,他們的心里也是知道的。

但這小女孩不同。

她還沒有到能夠分辨出來的年齡。

何況蕭錦侃的一舉一動也著實不像個瞎子。

因此才會找他幫忙。

蕭錦侃笑了笑,沒有拒絕。

轉身走到水井旁給她提了小半桶水。

打多了,怕她拎不動。

小半桶剛剛好。

小女孩拎著小半桶水,招呼小伙伴來幫忙。

跑出去了數丈遠,才驟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奶聲奶氣的道謝。

只是當她回頭時,蕭錦侃已經不見了。

小女孩暗自詫異。

這人怎么像是一陣清風,走的如此迅捷,不出聲響。

但這疑惑很快就被玩過家家的喜悅所沖淡。

走過了水井處,蕭錦侃卻是停住了腳步。

他不想那么快的辦完事。

因為那樣就沒有多逗留的借口。

雖然沒有人催促。

但他還是喜歡為每一件事都找些借口。

即使蕭錦侃嘴里說著,自己喜歡虛度光陰。

但實際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

而且這理由足夠強大,原因也足夠感人。

蕭錦侃想起了自己剛剛離開查緝司的時候。

其實他說的故事都是真的。

當時的他也的確是吃不上飯,所以去偷東西。

不過他偷來的錢,卻是沒有去吃飯。

反而都買成了酒。

酒如何能吃飽?

只能是越喝越餓罷了。

所以他只能再去偷。

他喝酒的時候,從來不吃東西。

但喝完酒之后,卻能自己吃下整整一桌子菜。

但喝完酒之后,他的身手的確也沒有那么敏捷。

一次才會被人抓到,熏瞎了眼睛。

說起來,這事讓他憎恨了自己的師傅很多年。

因為自己的眼睛剛被熏瞎之后,他的師傅就現身,賠了銀兩,將其救走。

蕭錦侃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師傅已經打定主意要收自己當徒弟,為何要眼睜睜的看自己被別人熏瞎了眼睛?

好在他的師傅也很喜歡喝酒。

不過他的師傅很有錢。

不用去偷就能買酒。

而且買的都是好酒。

還時不時的自創一點新鮮花樣去釀酒。

蕭錦侃在博古樓偷狄緯泰的黃光釀的黃瓜酒,也是得了他師傅的真傳。

終于在一次酒后。

他借著酒勁壯膽,問出了這個疑惑。

但師傅卻沒有任何回答。

只是告訴他說。

想不通的事,多喝點酒就想通了。

蕭錦侃爭辯說多喝點酒不是想通,那是遺忘。

但師傅卻告訴他,遺忘就是另一種方式的想通。

世事皆可原諒,固然是一種豁達。

但若世事盡可遺忘,豈不是更加超脫?

蕭錦侃沒有聽懂。

但他卻聽了師傅的話,多喝了很多酒,以至于醉死過去。

躺了一天半之后,他覺得心中的郁結的確是好了很多。

師傅就是師傅。

說的話總是沒錯的。

到了現在,他才明白為何當日師傅沒有救他。

因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你做了什么樣的決定,就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

它不能改。

你覺得偷錢喝酒更加重要,那就要受得了行竊后被抓時把眼睛熏瞎。

這是自己的因果。

旁人就算是想幫,能幫。

卻也是不該幫。

其實蕭錦侃不該這么窮的。

或者說再窮也不至于淪落到去做那梁上君子的地步。

他本來可以在查緝司一帆風順。

可是他不愿意。

蕭錦侃的性格其實有些變態。

有些變態喜歡折磨別人。

而他卻喜歡折磨自己。

這種折磨不是指每天拿著鞭子抽打自己的屁股。

而是蕭錦侃總想去做一些和別人不同的事情。

一個人如果很是落魄。

不是因為笨,就是因為懶。

蕭錦侃很聰明。

實際上要比劉睿影聰明得多。

他也很勤快。

因為懶人是決計不會離開查緝司的那熟風熟水的環境。

他落魄,是因為做什么事都不夠長久。

三天前你看他買了上好的筆墨紙硯,說要開始學畫工筆畫。

但轉眼,就見他把畫紙一卷,上了青樓。

美其名曰是要以那些歌舞伎領的曼妙身段兒為題材,畫畫兒。

但三天后卻是因為欠了一屁股酒錢,被人剝了個精光,丟出門來。

至于那畫兒,卻是一張都沒畫出來。

后來不知又怎么的尋摸來了一把鐵劍。

說要去當鏢師。

這可不是個好活計。

雖然賺得多。

命卻也丟的很快。

押著鏢車,天南地北的走一趟,白花花的銀子就來了。

不過蕭錦侃不是為了掙大錢。

他只是想借機四處轉轉看看。

多喝點不同的酒。

不過要是順帶著還能賺點錢,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以他的武道修為,順理成章的當上了鏢師。

奈何他的運氣著實不好。

事實上自他離開中都查緝司后,到遇見師傅之前的這段時間,他就從沒有好運過。

他先是進了一個叫做四海的鏢局。

四海九州,這名字夠大,很對他的胃口。

少年人總是心氣兒極高的。

可后來,他看到一個名為‘萬通’的鏢局,卻是轉眼又入了這家。

因為他覺得‘萬通’比‘四海’看上去更加響亮!

就這樣,半個月內,換了十五家鏢局。

但這十五家鏢局沒有一家能夠讓他中意。

干脆自己建了一個。

名為‘經緯’!

取經天緯地之意。

這恐怕是天下名字最大的鏢局。

同樣也是天下最為寒酸的鏢局。

因為這鏢局只有他一人一劍。

而蕭錦侃這人,卻是連一匹馬都沒得騎。

招牌也只是用手指頭站著腐乳汁,寫在一塊爛木板上。

但蕭錦侃不在意。

自己給自己吆喝的十足。

不過,就是如此鏢局,竟然也能接到生意。

而且還不是一筆小生意。

這一趟走下來,蕭錦侃粗略一算就能賺個一千五百兩。

他讓雇主先預付了一半的定金。

然后拿著這些錢買了一匹好馬,打了一柄快劍,置辦了幾身瀟灑的行頭。

然后一頭鉆進青樓里大醉了三日。

那龜公一看蕭錦侃竟敢再來,正準備擼起袖子將其打將出去。

但看到蕭錦侃把包袱一揭開,抖露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卻又頓時笑逐顏開。

雇主給的是銀票,蕭錦侃卻全都換成了銀錠。

因為銀票輕飄飄,花起來沒有感覺。

銀錠沉甸甸的,拿在手上當個玩意兒也很舒服。

他讓那龜公站在雅間兒的最前方。

手上捧著一個夜壺。

那花魁每喂他喝一杯酒。

他就拿出一兩銀子朝那夜壺扔去。

如果他認真起來,估計一個都不會漏到外面。

但他偏偏不要認真。

所以那銀錠每一個都重重的砸在了那龜公的頭上。

把他砸的頭破血流的同時,他嘴里卻還是止不住的喊好!

最后一錠銀子出手,蕭錦侃大笑著揚長而去。

不是他玩夠了。

而是他沒錢了。

況且時間也到了。

該去押鏢了。

那會兒是春天。

萬物復蘇。

雪盡馬蹄輕。

蕭錦侃不好奇他保的鏢是什么。

他只是急于把這鏢趕緊送到了地方,然后回來拿上雇主的另一半兒傭金,而后繼續去青樓玩‘銀錠扔夜壺’的游戲。

只是這押鏢的活計,光有武道修為還不夠。

還得加上八分小心,二分運氣。

蕭錦侃沒有小心。

他也沒有運氣。

這鏢,自然是丟了。

不過他是一個很守信用,也很要面子的人。

一路喝著山溪水,吃著野果子,卻硬是把這鏢追了回來。

事成之后,雇主很感激他的做法,要給他雙倍的價錢。

但蕭錦侃卻沒有要。

因為他覺得自己出了岔子。

雖然平安送到了,但過程不完滿,就是不完滿。

所以他沒有要那些錢。

可是沒錢就不能玩‘銀錠扔夜壺’的游戲。

所以他把先前置辦的好馬,快劍,以及瀟灑的行頭,全賣了。

拿著錢,再度進了青樓。

這次他沒有被扔出來。

雖然他也花光了錢,但是這次他學會了見好就收。

只不過沒了馬,沒了劍,也沒了行頭。

卻是沒法兒子再當鏢師。

就這樣,‘經緯鏢局’只走了一趟鏢,便隱匿于江湖。

蕭錦侃雖然已是地宗凌八面的武道修為。

但地宗境的武者,也還是要吃飯的。

他怕是全天下最可憐的地宗境武者。

因為他從青樓出來之后,連晚飯都還沒有著落。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但叫花雞和清蒸鱸魚的味道牽著他的鼻子,把他勾到了一處酒樓前。

他是沒有錢再點一桌子酒菜來吃喝的。

但他卻毫不緊張。

因為身上還剩下最后一身像樣的行頭。

“客觀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就沖著他這身兒心頭,小二如此問道。

“打尖!”

蕭錦侃說道理直氣壯,實則口袋里一個銅板都沒有。

“大堂還是雅間兒?”

小二接著問道。

“雅間兒!”

蕭錦侃說道。

小二笑盈盈的迎著他上了二樓。

心想又來了為有錢的主兒,想必等會兒的賞錢一定少不了。

說來也奇怪。

蕭錦侃竟是沒有絲毫忐忑。

他覺得餓了就要吃飯。

而且吃飯決計不能敷衍了事。

一定得吃喜歡的,吃好的。

所以他很是理直氣壯。

至于吃完之后的事。

那就吃完之后再做考慮。

無須現在就去擔心。

要知道心情是很影響胃口的。

一旦開始擔心些什么,怕是要少吃下半只燒雞。

蕭錦侃這就這么大馬金刀的點了五十來個菜。

不是他能吃這么多。

而是他已經想好了托身之側。

五十多道菜。

每一道菜只吃幾口。

而且每一口吃下去,他都把自己的眉頭皺的更深一點。

似是口中吃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

吃到最后一道菜時,他都沒咽下去。

直接“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小二大驚。

心想這爺是犯了什么病?

一頓飯吃五十來道菜的人,可千萬別在自家店里出點事兒才好。

“你們這菜是怎么做的?把廚子給我叫來!”

蕭錦侃端足了架子,擺足了譜說道。

“罷了罷了,我親自去后堂和他說罷!”

還不等小二吱聲,蕭錦侃就擺了擺手起身接著說道。

同時,還從桌子上隨手端了一盤菜。

“你這道菜時怎么做的?”

蕭錦侃把菜盤重重的放在后堂的案板上說道。

那道菜就是一道炒時蔬。

酒樓給取了個雅致的名字。

叫做‘荷塘月色’。

這菜。

只需要油鹽,卻是誰都能做得出來。

廚子被蕭錦侃這突如其來的抱怨弄得一頭霧水,連忙看向他身后的小二。

沒想到那小二哥卻也是攤了攤手,沒幫上他任何。

“雖然是素菜。但素菜淡雅,卻是最見功力!你看你這芹菜每一段切的都不夠整齊,那當它們入鍋時,如何能夠保證收到的火候一樣?”

蕭錦侃不知從何處拿出一雙筷子。

把這一盤“荷塘月色”中的芹菜一段段的挑揀出來說道。

廚子定睛一看,覺得自己切的并沒有什么問題。至少不用尺子量,是決計看不出有任何差別的。

蕭錦侃眼見沒能說動這廚子。

轉身抄起了菜刀。

從籃子里拿出了三根蘿卜五根黃瓜。

眨眼間蘿卜成條,黃瓜做片。

蘿卜條纖細柔軟,宛若冰飛霜。

黃瓜片輕薄飄柔,好似風吹雪。

透過這蘿卜條,黃瓜片,都能透出人影兒來。

廚子不由得被這般驚世駭俗的刀工所折服。

當即就要拜他為師。

蕭錦侃想自己以地宗境的修為,再加上以劍法舞菜刀,不把他鎮住才怪。

不過他只是想借此白吃一頓,并沒有打算真成為這廚子的師傅。

何況,他也不會做飯。

因此找了個托詞先行離開。

而那五十多道菜,廚子拍著胸脯說就當是他的拜師宴了。

可惜。

景平鎮太小。

即使蕭錦侃走的再慢,卻是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把那段時光細細回憶一遍。

此刻,他已走到了葉偉的飯堂前。

而這飯堂的小二,廚子,掌柜——葉偉,就是他的師傅。

不過當年蕭錦侃的另一個問題,葉偉卻是給了他極為明確的回答。

“那師傅為何要收我為徒?莫不是覺得我變成了瞎子很可憐?”

蕭錦侃問道。

“天下可憐人多了,我要是都收了當徒弟,給我五王之位也得讓你們吃窮了。”

葉偉說道。

“那就是我可憐的很特別。”

蕭錦侃笑嘻嘻的說道。

“的確是因為你特別,不過不會因為可憐的特別。”

葉偉說道。

“那是因為什么?”

蕭錦侃問道。

“因為你的自身和生活,無論出了何種變故,你都能很快通達,并且隨遇而安。”

葉偉說道。

“我只想和別人有所不同,和別人的生活也有所不同。剛瞎的時候還是很沮喪的。但后來我覺得,瞎子難道不就是很大的不同?所以我就不沮喪了。因為和我的初衷沒有絲毫違背。”

蕭錦侃說道。

說完他卻是愣在了原地。

因為先前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卻是在不經意間想通了。

師傅不在他眼睛被熏瞎前救他。

就是因為師傅比他自己還清楚自己的本心。

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

“你特別在既有木石心,又有云水趣。”

葉偉對著蕭錦侃接著說道。

“師傅!”

蕭錦侃背著手站在飯堂門口喊道。

沒有人回答。

但蕭錦侃卻聽到后堂里傳出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

他尋聲朝著后堂走去。

發現自己的師傅葉偉,正和鐵觀音在打鐵。

他們二人把做飯的爐灶重新修建了一番。

爐子里加了個風箱。

灶臺上拓寬了煙道。

此刻葉偉輪著小錘,鐵觀音輪著大錘,正在敲打這一塊鐵錠。

“師傅你這是……”

蕭錦侃頗為詫異的說道。

“換水!”

葉偉說道。

“嗯?”

蕭錦侃不知葉偉在和誰說話,卻是沒能反應過來。

“幫小孩子打水那么積極,師傅教你換一桶涼水就裝聽不見?”

葉偉說道。

蕭錦侃面露苦笑。

但身形卻是不滿。

立刻就把葉偉身邊木桶里的水給換了。

看樣子,是給這鐵塊淬火用的。

蕭錦侃不知道師傅這是要做什么

不過師傅做什么,對他而言都不能算是奇怪。

只是許久未見,有點差異罷了。

蕭錦侃并不知道鐵觀音是誰。

只是覺得這人氣度不凡。

但臉上的神情,似是比葉偉更加專注。

身上穿著一襲紅袍。

但那紅袍上卻是沾滿了污漬。

黑與紅。

雖然是絕配。

但如此這般的點綴,倒著實是很難美觀。

何況只片刻的功夫。

鐵觀音就拿著自己這金貴到連雨水都不能沾濕的大紅袍,擦了兩次額前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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