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回答完鹿明明的問題后,便起身退到一旁。
徐斯伯驕傲的看著狄緯泰,眼神中流露出的輕蔑不言而喻。
“我博古樓也尤為弟子,在文道之外,喜好劍法。擎中王殿下乃是當世劍法宗師,還望能提點一二。”
狄緯泰避開徐斯伯的目光說道。
“剛聽完琴曲,又能看劍舞!我這王府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熱鬧過了,快快有請!”
擎中王劉景浩說道。
一碗水須得端平,他定然要給博古樓一個露臉的幾乎。起碼在他的王府中,宴席上得做到不偏不倚。
“一人獨舞未免有些空乏,不如對舞?”
李韻忽然開口說道。
凌夫人眼神上挑,似笑非笑的看著李韻。
這小妖精,又想作什么幺蛾子,不過即使她心眼再多,也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
凌錦和李韻碰在一起,那就是千年狐貍精和初出茅廬的小狐貍,只看道行深淺。
擎中王劉景浩生怕她再度說出什么出格的話來,沒想到凌夫人緩緩站起身來,從腰間抽出一柄斷劍,走到桌旁的空地上,抬頭看了看天井,說道:
“近日來晚了,著實有些對不住。不如就由我和妹妹相對而舞,算是助興了?”
“若是凌夫人愿意,那真是不生榮幸!”
狄緯泰立即接過話茬說道。
凌夫人轉過頭,看向狄緯泰,微微頷首。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狄緯泰明白她這么做其實是在針對李韻,不如干脆賣個順水人情。自己來者是客,方才的話一出口,想必擎中王劉景浩也不會再說什么。
反倒是李韻心中極為忐忑……
一方面料定凌夫人決計不會在此時此刻對自己下手,但另一方面這種顧慮卻又不能完全打消。
糾結中,竟是不知不覺起身站在了凌夫人對面。
帶她回過神來時,右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上,迎面看到凌夫人那戲謔的表情,更是讓她有些生氣,當即便拔劍出鞘。
她們倆終于面對面,手持長劍站在了同一個天井下。
頭頂的月,水潺潺的。和不遠處假山上的流水很是般配。
凌夫人手中的軟劍耷拉著身子,顯得很是無精打采。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凌夫人口中念念有詞。
“凌夫人真是風雅,看來也是文道大家。”
李韻說道。
雖然是夸贊,可語氣冰冷,語調平平。根本聽不出其中贊賞的意味,故而凌夫人也只是用力的扯了扯嘴角。
再不想聽的恭維,放到了臺面上,也得給個反應不是,那戲子在臺上咿咿呀呀唱的如妖魔鬼怪似的,底下的看客總不至于掀了臺子,只能趁機多尋機會去幾趟茅廁,將那難聽的,稱不上戲文的東西,盡皆消出去。
畢竟難不難聽是人家的學藝不精,聽不聽得下去就是自己的素質教養。
“東海之上的月亮應該與這里不同吧?”
凌夫人接著問道。
“月亮而已,天下自南到北,自東到西,哪里都一樣。”
李韻聳了聳肩說道。
“我聽說從東海上看到的月亮是藍色的,海一樣的藍。”
凌夫人說道。
“哈哈,凌夫人是從何處聽說的?妹妹我日日局于東海,看那月亮卻也是銀白。”
李韻笑著說道。
“就像定西王域的月亮,在狼騎犯邊之后都是紅色的,血一樣的紅。妹妹可曾看過?”
凌夫人接著問道。
她特地咬重了血字,月亮不同不重要,這血色濃重,早晚血光都會照到那銀白的月亮上。
李韻閉緊了嘴唇,貝齒緊咬。心中的恨意與怒意不住的翻滾,沿著血脈又走到手臂,再進入長劍中。
此時她手中的劍好似活了一般,像是條吐著信子,盯著獵物,隨時準備致命一擊的毒蛇。
劍是冰冷的,注入了主人的情緒就變成了溫熱的,而李韻此刻的情緒,則把劍變得滾燙至極。
“未曾見過。”
過了半晌,李韻冷冷的說道。
她已經懂得了凌錦的意思,不就是威脅她嗎,偏偏說的那么好聽,什么血不血,她只知道,那血色不過恍惚,最終長存的,一定是她東海得銀白。
“定西王應當是明日抵達中都城,到時候人讓他給你仔細說說。我也未曾親眼看過呢!”
凌夫人說道。
她很是清楚李韻與定西王霍望之間的恩怨。
甚至知道李韻在躲過定西王霍望的襲殺之后,霍望被魔傀彩戲師糾纏。
中都查緝司的耳目遍及天下,何況這人間本就沒有什么長久的秘密。
定西王霍望在動身前往中的城之間,曾親筆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了擎中王劉景浩手中。
信中很是委婉的表達了自己遇到了些許麻煩,希望等抵達中都城后,擎中王劉景浩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這封信劉景浩剛收到,便去了詔獄之中。
凌夫人當時正斜靠在“三長兩短堂”的榻上喝酒,看到擎中王走進來,臉色突變,手中酒杯重重的朝著案幾上一放,發出極大的聲響,卻是都驚動了外面值守的獄卒。
擎中王劉景浩只當做沒看見,站在“三長兩短堂”中將霍望的信一字不落的念給她聽。
第一遍讀完,凌夫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動了動身子,換了個新姿勢,將頭專向和擎中王劉景浩相反的方向,閉上了眼睛。
劉景浩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不得已只得又念了一遍。當他讀到第三遍時,凌夫人才極為不耐煩的打斷他。讓他把信留下,過會兒再說,現在卻是趕緊離開,不要再打擾她喝酒。
這封信也從側面佐證查緝司關于定西王霍望和李韻之間糾葛情報的準確性,所以李夫人才會借著“血月”一說,試探李韻的反應。
與其說試探,不如說是挑釁。
凌夫人從露面開始,就一直在挑釁李韻的底線。
人在暴怒之時,總會沖動,露出破綻。唯有抓住對方的破綻,才可將其徹底擊潰、摧毀。
擎中王劉景浩的心情卻有些沉重……他抬頭看了一眼狄緯泰和徐斯伯,發現徐斯伯正雙眸微閉,思緒早已不知神游何方。反倒是狄緯泰和身邊的鹿明明目光炯炯,饒有興致。
他突然很是后悔,想要阻止,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整個中都城內此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止兩人。
不知為什么,擎中王劉景浩突然感到有一絲心慌,對他而言,這可是久違的感覺。
凌夫人和李韻都不再言語,雙方對視良久。
什么舞劍助興?其實就是一場對決!兩人都有勝利的理由,至少現在看不到誰有輸掉的借口。
一陣夜風刮過,竟是吹落了一盞掛在屋檐下的燈籠,光線忽然變得暗淡留少許。
那落地前的最后一抹亮,從紅色的燈籠里透出來,像極了夕陽,也像極了凌夫人口中的“血月”。直到那燈火講燈籠徹底吞噬,化為灰燼,又再度被風吹起。
揚起的灰燼很是悠然的飄到了兩人的身上,劍上,側臉上。
終于,李韻先動了。
平淡無奇的一劍。
筆直的向前刺出。
凌夫人也動了。
和李韻同樣的招式。
看似比之更加的平靜,穿過空氣時甚至帶不動一絲風。
兩人的距離很近,又很遠。
看似咫尺之隔,又好似天涯海角遙遙相望,觸碰不到,卻又融合在了一起。
至少大多數人看在眼里,是這樣。
李韻舊傷未愈。
出劍速度不快,變化也很是僵硬。
相對而言,凌夫人已經逼至近前。
雖然不是生死對決,但就連徐斯伯睜開了眼睛。
有幾個年紀大的王府拍仆役,看到凌夫人這般出手,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越發逼近,兩人的劍尖還剩下寸許。
剩余的距離頃刻間就會被擠壓,兩人的劍可以說已經相交在了一起。
沒有華麗的劍招。
更沒有什么言語的嘲諷。
這兩把劍就像湖中的兩條相向而行的小舟,在水流的簇擁下,即將碰撞。
那速度極其迅猛,無法控制力道,自然而然的撞擊。
“哐當!”
李韻的劍掉在了地上。
而凌夫人的劍尖卻抵在了她的右肩。
寒利的劍芒已經直逼李韻的雙眼,讓她不敢低頭直視。
只是一觸即潰。
撤去勁氣后的軟劍,和牛皮繩沒什么兩樣,甚至還有不如。
“妹妹有些慢了。”
凌夫人笑著說道。
“姐姐其實可以更快的,只是不知為何最后偏轉了劍尖?”
李韻也同樣笑著反問道。
臉上笑著,心里卻掀起驚天波瀾,凌錦竟比那霍望還要詭異,她竟沒有一絲還手之力,她明明用的也是同自己一樣的招式,怎的好像她的是真,自己的是假,真假碰撞,假的自然自行慚愧。
這個女人坐到這個位置,讓那么多人忌憚,看來不是沒有緣由的。
如今劉睿影跟在她手下,豈不是以后對付起來難如登天?
她沒有去撿起地上的劍。
身側的傷,讓她無法彎腰。
一旦弓起身子,便會感到蝕骨鉆心的疼痛。
凌夫人的劍尖,瞄準了李韻的咽喉。
但是在最后時刻,凌夫人放慢了速度,更改了刺出的軌跡。
本來直指咽喉的奪命劍,現在卻不痛不癢的搭在了李韻的右肩上。
“哎呀,真是老了!以前的時候,這柄軟件還從未有過偏差。現在過了這么多年歲,眼睛都有些看不清,腳底下步子都慢了。”
凌夫人自嘲的說道。
將手中的軟劍重新捆綁在腰間,走到桌旁,取來兩只嶄新的酒杯,倒滿了酒,一杯遞給李韻,一杯獨飲,隨即點頭致意,重新落座。
李韻的劍仍舊安靜的躺在地上。
隨行的云臺中人,想要上前去替李韻撿起,但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
從自己手里滑落的劍,一定要自己撿起。
否則再度出劍的時候,便會和這劍產生隔閡。
李韻忍著傷口的劇痛,彎下腰,把劍撿起,收回劍鞘之中。
腋下卻已有鮮血汩汩流出,漸漸將她的衣衫浸潤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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