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
北望閣。
“按你所言,這九幽冥鴉分明是沖著紫羅城來的。”
蘇奕微微挑眉。
崔長安一臉晦氣,苦笑道:“應當如此,四萬五千年前那一場萬燈節來臨時,九幽冥鴉也曾出現在紫羅城附近。”
“按我崔家先輩的說法,這瘟神般的不祥之鳥,要么和亙古時期的裁決司有宿怨,要么就是和陰曹地府有仇。”
“而蘇伯父你也清楚,紫羅城本就是陰曹地府的核心重地,而裁決司一向是陰曹地府殺生最重之地,每一次萬燈節來臨,在整個幽冥天下,當屬紫羅城遭受的沖擊最嚴重。”
蘇奕點了點頭。
亙古時,陰曹地府是由各大勢力組建而成。
其中,裁決司執刑罰之事,屠戮過不知多少被拘押的恐怖角色。
這些被殺掉的角色,雖身隕道消,但他們遺留的煞氣、戾氣、怨氣之類的力量,則在漫長的歲月中積累沉淀在了紫羅城地下。
不夸張的說,若非自古至今有崔家坐鎮,紫羅城這地方,怕是早淪為一方兇惡禁地。
看一看紫羅城東部裁決司遺址附近那片荒蕪兇險的地方,就可以一見端倪。
“我去城外走一遭。”
蘇奕起身,朝外行去。
“伯父這是要去何地?”
崔長安禁不住問。
今天已是七月初十,再過五天,便是中元節,也是千年一度的萬燈節來臨之日!
這等時候,蘇奕卻要出城,自然讓崔長安感到奇怪。
“渡個劫,順便看看能否抓住那只九幽冥鴉。”
蘇奕頭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崔長安一呆,連忙追上去,道:“伯父可需要護法?”
“不必。”
“可萬一……”
“渡個劫而已,何須這般緊張?”
說話時,蘇奕早已大步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崔長安沉默半響,油然感慨道:“蘇伯父如今的修為境界雖弱了一些,可那番做派,還是和當年那般,目空一切,睥睨傲岸。”
“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紫羅城卻已經變得這般冷清……”
走在空曠蕭瑟的街巷上,蘇奕放眼所見,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而過。
往昔人煙匯聚的茶肆、酒樓之地,甚至都已關上大門。
蘇奕大概已猜出其中緣由,唇邊泛起一抹譏誚弧度。
攻心之術!
在萬燈節來臨前,只需將各種不利于崔家的壞消息大肆宣揚一番,紫羅城內那些烏合之眾,必惶恐不安,紛紛逃竄。
同樣,對崔家上下所有人而言,也會遭受莫大的壓力,影響其斗志。
不排除有一些崔家族人會像崔衛仲一樣,提前謀劃出路,選擇叛逃。
此消彼長,這一切對崔家那些仇敵勢力而言,無疑最有利。
都不用想,蘇奕就知道,這一場風雨欲來的災禍,背后必然有古族曲氏、洪氏那等大勢力推波助瀾!
不過,蘇奕并不在意這些。
這些手段,充其量只算是陰謀詭計罷了,上不得臺面。
對修行人而言,最終比拼的,終究是實力。
勝王敗寇!
當來到城門外。
蘇奕在那兩座古老的石像前頓足。
一座獬豸石像、一座狴犴石像,歷盡歲月變遷,沉默屹立,見證世事變化。
和以往不一樣,在這兩座石像附近,駐守著一眾來自崔家的精銳修士隊伍,一個個氣息肅殺兇悍。
蘇奕目光挪移,貌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城墻上方,便收回目光,大步朝遠處行去。
城墻上,覆蓋著一層無形的玄妙禁陣。
禁陣內,坐著兩位來自崔家的皇者人物。
“那位蘇公子察覺到我們了?”
一個白袍男子訝然道。
“應該不會,他只是一個靈相境少年而已,據說是得到了璟琰那丫頭的青睞,這可很難得,你也知道,璟琰那丫頭的眼光有多挑剔。”
一個藍袍老者笑瞇瞇開口。
“是么,可此子現在出城做什么?”
白袍男子皺眉,“難道他也和城中那些愚昧之輩一樣,認為咱們崔家保不住紫羅城,所以打算提前逃走?”
藍袍老者一怔,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半響后,他輕聲道:“患難見真情,經此一事,璟琰必會認清這蘇奕的真面目,倒也不失是一樁好事。”
白袍男子點了點頭。
兩者皆是崔家老人,早聽說崔璟琰這次返回宗族時,帶了一個名叫蘇奕的少年回來。
就連崔家族長和夫人都叮囑,要視蘇奕為貴客,莫要怠慢。
可此時,當看到蘇奕那遠遠離去的身影,白袍男子和藍袍老者內心皆不免替崔璟琰感到不值,怎會看上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角色,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蘇奕自然不清楚這些。
他離開紫羅城后,便施展飛遁之術,大袖翩翩,橫空飛掠于天穹之下。
僅僅盞茶時間。
遠遠地,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嶺出現在視野中。
赤云嶺。
一片約莫百里范圍的山脈,群巒疊嶂,云霧裊娜。
時值正午,天光燦然。
赤云嶺深處一座山峰之巔,蘇奕的身影飄然而落。
“你覺得那九幽冥鴉,會否還在這片山脈中?”
蘇奕放眼四顧。
“很難說,這種不祥之鳥,掌控飛天遁地之術,來去無蹤,若察覺到危險,第一時間就會撕裂虛空遁走,古來至今的歲月中,我還從不曾聽說,有誰能活擒這種兇物。”
悅耳如天籟般的聲音響起,白發如雪的婆娑憑空出現,眉心一抹嫣紅印記在天光下,泛起瀲滟的光澤。
蘇奕點了點頭,道:“不管如何,總得試一試才行。”
他邁步虛空,開始在這片山河巡弋起來。
很快,蘇奕的身影出現在一片山坳中,這里有一頭死了多天的青皮麋鹿,血肉腐爛,散發著腥臭之氣。
可蘇奕卻認真打量起來。
“道友,你這是做什么?”婆娑皺了皺鼻子,好奇道。
蘇奕隨口道:“狗改不了吃屎,九幽冥鴉再厲害,也是烏鴉,應該會很喜歡啄食腐肉,我看看,這麋鹿身上是否有被啃噬的痕跡,如此或許就能推斷出,那九幽冥鴉是否來過。”
婆娑:“……”
她只感覺很荒謬,無法想象,如玄鈞劍主這般存在,怎會干出這般幼稚可笑的事情。
那可是被視作瘟神般的九幽冥鴉,傳聞是不詳和災厄的化身,怎可能會和尋常的烏鴉一樣?
半響后,蘇奕收起目光,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婆娑不禁莞爾,道:“這種方法,肯定行不通的。”
“罷了,咱們走吧。”
蘇奕折身離開。
婆娑跟隨其后。
片刻后。
無聲無息地,一只足有尺許高的黑鴉,出現在那只麋鹿尸體旁,它通體呈現出一種幽暗如夜的黑色,眼眸鮮紅如血,渾身氣息似乎與周身的天地山河完美融合在一起,出現的時候,連一絲力量波動都不曾泄露。
黑鴉看了看那麋鹿尸體,血色寶石般的瞳孔泛起一抹冰冷寒意。
狗改不了吃屎?
烏鴉就得喜歡吃腐肉?
這廝……可真是該死啊!!!
它雙翼忽地泛起一圈圈漣漪似的暗夜光澤,憑空消失不見。
很快,蘇奕和婆娑的身影重返回來。
“道友,為何又要回來?”
婆娑有些疑惑。
蘇奕隨口道:“我打算布置個陷阱,萬一那九幽冥鴉忍不住想吃這麋鹿的腐肉,出現了呢?”
說著,他袖袍一揮,一塊秘符射出,無聲無息消失在那一頭麋鹿尸骸內。
婆娑眼神古怪地看著蘇奕,道:“道友,這般拙劣的陷阱,凡是有點道行的,怕都能識破,那九幽冥雀焉能看不出?”
蘇奕道:“我希望它能看得出。”
婆娑一怔。
“走吧,找個地方,我打算渡劫了。”
蘇奕沒有耽擱,轉身而去。
婆娑心中疑惑重重,但還是跟了上去。
直至兩人身影消失。
無聲無息地,那只尺許高的黑鴉再度出現,它望著蘇奕之前所布設的“陷阱”,那一對血色瞳孔中,有說不出的疑惑涌現。
它有些懵。
身為九幽冥鴉,它的存在,令人人談而色變,便是皇者人物,也奈何不得它。
可今日此時,卻有個靈相境少年,像傻子一樣用腐肉來布設陷阱,試圖找到自己的蹤跡……
在那廝眼中,九幽冥鴉就……這般不堪!?
會蠢到連一個不堪入眼的狗屁陷阱都看不出來?
“不對,他是故意讓我能看出來的,甚至有故意挑釁我的可能,只是……他又怎敢肯定,我會出現在此?”
“還有,這世間修士皆視我為災厄的化身,不詳的預兆,唯恐避之不及,可那小子怎會膽大到要來探尋我的蹤跡?這和喪心病狂,自我毀滅有何區別?”
黑鴉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
不過,它敢肯定,那青袍少年身旁那一道靈體,大有來頭!
若非那一道靈體,它甚至都懶得理會那才只靈相境修為的少年一眼。
“不管如何,既然惹到我頭上,自當給予其教訓!”
“讓其渡劫而亡,或許是個不錯的懲罰……”
思忖時,無聲無息地,那渾身沐浴在幽冷暗夜光澤中的黑鴉悄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