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一路往西北方向走,那個叫澹臺壓境的錦衣公子也不和人說話,只是在隊伍后邊跟著,隊伍停下來休息他就停下來,除了他的那匹老黃馬之外,倒是也沒有誰不滿意。
好像是老黃馬不滿意他這種有規律的走走停停的方式,因為它習慣了隨便走隨便停,走到它想走的地方,停在它想停的地方。
走了兩天之后,隊伍終于出了山,山外是一片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原野,能看到百姓們在田里勞作,已經快入夏,麥子快到膝蓋那么高,收成就在眼前。
可是天知道這已經看在眼里的糧食會不會落在百姓們自己手里,上面有官府來征收,下邊又流寇在搶奪,百姓們只盼著官府的人都忘了,流寇都瞎了。
按照地圖來看,要走到下一個比較大的地方投宿最少還要走一天一夜,他們這么多人倒也不懼怕在野外露營,所以就沒打算趕的急一些。
到了下午,前邊探路的斥候回報,說是大概二十幾里外有地方適合露營,村子很小,也沒有合適的民居可以提供,但是斥候和村子的里正已經交涉過,里正愿意讓他們在村口的空地上住一晚。
村子確實不大,一共也就百十戶人,看得出來村民們都很貧苦,李叱下令盡量不要去驚擾村民,他們這么多彪形大漢又都帶著兵器,百姓們不怕才怪。
夏侯夫人面善,她主動去和村民談,借人家的水井打水,順便還為兩位村民診治了一下,然后還送了些藥。
士兵們在村子外邊搭建帳篷,用大車把營地圈起來,這樣能有效防止被突襲。
有大車阻攔,不管是敵人用騎兵沖擊,還是用羽箭偷襲,防護作用都很大。
稍遠些的地方,澹臺壓境看著那些人訓練有素井然有序的安營扎寨,不由得對這些人更為好奇。
這些人的素質絕非尋常商隊,那些護衛配備的武器,就算是正規的大楚府兵都比不上,府兵有的他們都有,府兵沒有的他們也有。
裝備之精良,讓澹臺壓境都覺得有些震撼。
經過他觀察,這隊伍里有一半護衛,百人左右,極為精悍,他們紀律嚴明,配合默契,一百人應該也是有建制調度,那些大概是什長的頭目很少說話,幾個手勢,手下人便立刻動起來。
這樣的兵,澹臺壓境覺得就算是涼州悍卒中最精銳者,可能也不過如此。
另外一百人左右看起來就不一樣了,他們懶散,沒紀律,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看起來根本就不是兵,應該都是江湖中人,但是彼此之間又都無比的熟悉。
那些紀律嚴明的士兵不理會這些人,這些人也不理會那些兵,互不干涉,涇渭分明。
所以澹臺壓境很費解,這支隊伍是怎么拼湊起來的。
就在這時候唐匹敵拎著一些干糧過來,他把干糧遞給澹臺壓境,也沒說話。
澹臺壓境搖了搖頭道:“干糧太粗糲,吃不下。”
他笑了笑道:“我剛剛去村子里轉了一圈,用五十兩銀子買了一只雞,請那戶百姓幫我燉好,這種地方也著實沒有什么可吃到的東西,好在他們養的雞肉鮮肥嫩,畢竟他家里一共只有兩只,應該養的很金貴,所以燉的好了,也可下飯。”
唐匹敵搖了搖頭,拎著那些干糧轉身要走。
澹臺壓境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給我做手下?”
唐匹敵連頭都沒回,繼續往前走。
澹臺壓境笑道:“你這樣的人,為什么會甘心給那個人做手下?”
唐匹敵笑了起來,沒說話,只是這笑聲就讓澹臺壓境感覺自己被笑話了,那大概是一種你真可笑,你真可憐,你真可悲的笑聲。
所以澹臺壓境有些懊惱。
“我這兩日一直都在想怎么破你的拳法,略有所悟,要不要再試試?”
他朝著唐匹敵喊了一聲。
已經走出去一段路的唐匹敵停下來,像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轉身回來。
那老黃馬抬起頭看了看唐匹敵,又低下頭繼續吃它草,在這一刻唐匹敵才注意到,那老黃馬吃草看似隨意,但其實極為挑剔。
它吃的很精準,只吃那些草上的嫩葉,但凡是長成的葉片一口都不吃。
唐匹敵停下來,他指了指老黃馬問道:“打之前,我想先問問你,這馬有何不同之處?”
澹臺壓境道:“它是我的馬,自然不同。”
唐匹敵道:“它連你都不想理會,應是自覺比你還高貴,所以應該不是因為你它才不同凡響。”
澹臺壓境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
“它是我父親的馬,所以從來都不會給人讓路,不管是誰,只有別人給它讓路的時候,你也知道畜牲這種東西都一樣,不只是馬,哪怕是一頭豬也一樣,將來如果你有一匹好馬,跟著你戰無不勝,往來無敵,不管你騎著這匹馬走到任何地方,所有人都會退避向你行禮,畜牲大概覺得那些人也是在向它行禮,久而久之,它便成了這樣一個吊樣,覺得它自己很高貴。”
老黃馬抬起頭看了看澹臺壓境,然后打了兩個響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抗議,又或者是罵了一句。
“請。”
唐匹敵理解了為什么這匹老馬看起來那么高傲,所以準備和澹臺壓境繼續比試一下。
在西北涼州戰無不勝往來無敵的,還能有誰。
這次兩個人的比試時間要久不少,大概一刻之后,澹臺壓境擺手示意不打了。
他看向唐匹敵說道:“還是贏不了你,但我感覺的到,你比第一次出手已經加了力,上次七分,這次八分。”
唐匹敵沒回答,轉身走了。
大概一個時辰之后,李叱他們看到村子里出來幾個人,其中一個人端著一口砂鍋,還在冒著熱氣,那應該就是給澹臺壓境燉好了的雞。
剩下的幾個人,有抱著被子的,有拿著盆架臉盆的,還有拿著工具的。
這些村民到了之后,用木頭給澹臺壓境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還拼了一張木床,李叱本以為那些被子是要蓋的,可是卻搭了棚子用來擋風。
澹臺壓境取了一些銀子給那些百姓,那幾個人隨即千恩萬謝的走了。
哪怕是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下,這個人也要有條件允許中的最舒服的享受。
他打了個響指,那老黃馬不情愿的溜達過來,澹臺壓境把馬背上的東西卸下來,那桿長槊放在床邊,從另外一個掛兜里取出來一副碗筷,碗是金邊玉碗,筷是金玉相連。
一壺酒,一鍋雞,一個饅頭,吃過之后他又變戲法似的從行禮中取出來一條看起來很名貴的毛毯,蓋著毛毯躺到床上去了。
余九齡看的都有些懵,他問身邊不遠處的李叱:“我不說話的時候欠揍嗎?”
李叱道:“還好。”
余九齡指了指那個澹臺壓境:“那個人不說話是不是也欠揍?”
李叱道:“不要忍著。”
余九齡嘆了口氣道:“打不過......老唐昨天說,這個人的武藝不在他之下,所以我就不去自討無趣了。”
“但......”
余九齡道:“我現在忍不住想去偷他的碗。”
與此同時,燕山營。
已經從信州回來的虞朝宗進門之后就松了口氣,這一路奔波也確實有些勞累,他坐下來后就拉開書桌的抽屜,從里邊取出來一個玉瓶,打開玉瓶取了兩粒藥丸,就著水吞下去。
如今的燕山營五當家常定歲問道:“大哥,怎么樣?”
虞朝宗搖頭道:“老毛病了,這次出門忘記了帶藥,所以有些不舒服,還好......”
如今山寨,大當家虞朝宗,二當家莊無敵,三當家李叱,四當家和五當家是兄弟倆,哥哥常定舟是四當家,率軍鎮守邊關,六當家是西籬子,也在邊關,老七叫黃金甲,大部分時候都不在山寨,燕山營之外的所有暗哨眼線,都歸黃金甲負責,他只要離開山寨去巡查,最少也要兩個月才能回來。
常定歲道:“老七上次巡查的時候得知云隱山那邊有神醫,所以立刻就派人回來稟告,也不知道那神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若是真的,請過來給大哥看看,也許就能把這病給治好了。”
虞朝宗笑道:“不妨事,從小就有的病,這么多年來還不是好好的活著,只是這次粗心忘記帶藥了。”
常定歲道:“我已經罵過了大哥的親兵,這種事居然都能疏忽。”
虞朝宗道:“疏忽也是我自己的疏忽,你罵他們做什么,下次不許。”
“是。”
常定歲應了一聲,然后試探著問了一句:“大哥覺得老八這個人怎么樣?”
“老八?”
虞朝宗楞了一下,然后笑起來道:“這個人,眼神里有陰狠,說話的時候不敢與人對視,你應該也看到了,說話的時候頻繁低頭的人,心里一定有問題。”
他往后靠了靠,看向窗外說道:“本事是有的,可是心思未必干凈,我是咱們山寨的大當家,當時一句笑談說能拿下代州和信州就讓他做八當家,他真的做到了,我就不能食言,不過啊......”
他看向常定歲說道:“這人的謀略心思確實厲害,若他沒有異心,只是想求個前程,留在山寨里也有用,老二老三暫時不能回來,山寨里人手不夠用,現在多了一個老八也能替你們分擔些。”
常定歲笑道:“二哥倒好,留在冀州不回來了,三當家的也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虞朝宗就搖了搖頭道:“三當家眼光深遠,我不及他,你也不及他,我們這些人做事圖眼前,連老八也是,他能拿下代州和信州,是將眼前的事看的無比準確,眼前的局勢他能看的細致入微,但是老三他看的是以后,我們都看不到的以后。”
虞朝宗道:“你以后不要再說老三什么。”
常定歲俯身:“大哥的話我記住了。”
虞朝宗道:“都是心思細膩縝密的人,以后老三回來了,見到老八,也許會有些精彩。”
他笑了笑,常定歲也跟著笑了笑。
虞朝宗的眼神看向那個玉瓶,有一種擔憂和懼意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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