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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
武先生解開看了看那身負重傷的少年,沉默片刻后從衣袖里取出來一塊手帕,將手帕卷起來后遞給那少年:“咬住。”
少年本來已經沒有多少光彩的眼神里,出現了一點感情,那是謝意。
“不用了。”
少年知道武先生的意思,這位大人是要給他治療傷勢。
他身上都是傷口,血流如注,但他抱起母親尸體的時候,不想讓自己的血弄臟了母親的臉,所以把衣服裹緊。
結果現在他的衣服全都粘在了傷口上,別說處理傷口的時候會不會很痛,就是現在把他的衣服從傷口上揭下來,一般人都會疼的受不了。
然而他說不用了,并不是不用咬住那塊手帕,而是他不想治了。
他之前一直注視著母親的尸體,原本就不多的生氣,都隨著這注視逐漸流失。
“你知道殺你母親的人是誰嗎?”
武先生問。
少年回答道:“不知道,但他已經被大人你殺死了。”
武先生搖了搖頭:“我殺死的那個,只是你的仇人之一。”
他看向少年不遠處的人頭,天已經亮了,看得出來這個人的眼睛略微有些不同。
不是中原人的黑色眼睛,而是有些發藍。
當初韓飛豹也注意到過,元楨的解釋是,草原上也有不少部族的人是藍色的眼睛,所以韓飛豹倒也沒怎么懷疑。
武先生把那顆人頭翻了翻,斷開的脖子上,還能依稀看到刺青。
“這是鬼月人的標志,刺在脖子上,平時也會被頭發蓋住,所以之前應該沒有被人察覺到。”
武先生蹲在少年面前:“他殺害了你的母親,我殺了他,可是咱們中原天下,有無數個你這樣的人失去了母親,父親,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親朋好友,而殺人兇手都是黑武人。”
他抬起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如果你愿意活著,我會救治你,我還會教你武藝,教你兵法,教你怎么打仗,怎么殺敵。”
武先生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北方:“如果我這個年紀的人,沒有機會帶著我們中原的漢子殺進黑武人的地盤報仇,那么我希望是你這個年紀的人,將來有一天,將我們中原人的戰旗插在黑武人的土地上。”
“我希望你提著我們中原的橫刀,刀上滴著黑武人的血,被你殺死的那些人,他們的子孫后代也會恨你。”
武先生緩了一下后繼續說道:“就像你之前那么恨你的仇人一樣。”
少年抬起頭看向武先生,眼睛里已經有了細微的光。
“寧王曾經說過,我們中原人因為太善良,太好客,又太講究仁義道德,所以從古至今,都是外人在欺負我們。”
“寧王說,將來他要做的就是有一天,我們的男人,走在任何地方,看到男人們身上的盔甲,他們都會為之恐懼。”
“中原人的仁義道德已經太久了,逆來順受太久了,以德報怨也太久了......到你長大成人的那個年紀,是時候讓那些欺負過我們的人,被我們踩在腳下欺負。”
武先生問:“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鐵樹花。”
一個男孩子,叫名字里有個花
字,乍聽起來好像是有些嬌柔。
可是鐵樹開花,便必須是持之以恒的堅守才能看到的事。
“鐵樹花,我叫武奶魚,寧王手下的人,也是青州節度使。”
武先生看著少年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話,現在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片刻后,鐵樹花掙扎著起來,跪在那給武先生磕了幾個頭。
武先生沒有阻止他,而是坦然受之。
等鐵樹花磕過頭之后,武先生再次把卷好的手帕遞給少年:“忍住了,你就是男子漢了。”
鐵樹花點了點頭,將手帕咬在嘴里。
當武先生揭開他衣服的那一刻,少年的臉明顯扭曲起來,可是他的眼神里卻有一種璀璨的光。
他疼的身體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可是他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武先生幫他把所有的傷口都清理了一遍,然后敷藥包扎。
忙完了之后,武先生起身招呼道:“來人,取一套衣服來給他。”
一名陷陣營的士兵,把自己備用的戰服遞給了這少年。
見那少年伸出雙手要接住戰袍,武先生的手伸出去擋在那少年的手前邊。
“在你決定船上這身戰服之前,我先要問你幾個問題。”
武先生問:“當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你愿意為你的同袍擋住危險嗎?當百姓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愿意為百姓們去擋住危險嗎?當需要你流汗流血甚至戰死來守護家園的時候,你愿意赴死嗎?”
少年的腦海里出現了他之前被救時候的畫面。
那幾名寧軍的斥候,為了保護他和母親的尸體,甘愿用他們的身軀去擋住羽箭。
在這一刻,少年人的心中血液沸騰了。
“我愿意!”
他大聲的吼了出來,震的他自己的傷口都在發疼。
可正是因為這樣的疼,讓他清醒,讓他知道自己接過這一身戰袍的意義。
“你記住,寧王的兵,是為了榮耀而活的,也是為了榮耀而戰的。”
武先生一字一句的說道:“現在我來告訴你,什么是寧軍戰兵的榮耀......是我們身后的百姓,是我們腳下的土地,是我們中原人的團結。”
“我記住了!”
少年重重的點頭。
從這一天開始,才十幾歲的少年鐵樹花,成為了武先生陷陣營里最特殊的一個人。
他沒有武功基礎,他也不識字,他甚至身體還顯得有些瘦弱。
可是他堅定不移。
“準備迎戰。”
武先生站起來,朝著他手下的將士們大聲喊了一句。
天亮了,既然雍州軍已經暴露,他們是不可能再浪費時間的。
所以不久之后,雍州軍對龍頭關的進攻就會開始,那不是他們要進取的門,那是他們要逃命的路。
所以這一戰雖然還沒有開始打,但每個人都知道會有多慘烈。
“大人,我們要回到龍頭關里嗎?”
陷陣營的少年將軍宿鷗問武先生。
武先生道:“不回去,龍頭關里的兄弟們有能力
堅守,而我們留在外邊,對敵人的殺傷會比在城內大的多。”
宿鷗隨即肅立行軍禮:“節度使大人!陷陣營將軍宿鷗,代表陷陣營八百騎兵向大人請戰!”
武先生點頭:“在最關鍵的時候,我會讓你們沖上去。”
與此同時,韓飛豹的隊伍已經在朝著龍頭關進發了。
幾乎一夜沒睡的韓飛豹卻出奇的精神,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從西北逃亡過來這一路數千里之遙,他絕大部分時候都覺得自己很疲憊。
哪怕在行軍的時候,他總是會讓人抬著他走,有馬車的時候就坐車,實在不行他才會騎馬。
可是這種疲憊感,始終都揮之不去。
他一夜沒睡,以為自己會更為疲憊,卻沒想到此時的自己精神的感覺有些亢奮。
他騎在戰馬上,這匹陪著他已經有幾年的戰馬,有一個很霸氣的名字,叫颶風。
西北的風啊,讓人想起來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啐幾口吐沫,就感覺嘴里都是土。
元楨就跟在韓飛豹身邊,他看起來就有些陰沉,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元先生。”
韓飛豹側頭看向元楨,元楨像是從恍惚里才把神收回來,連忙應了一句:“主公,什么事?”
韓飛豹問道:“你去過渤海國嗎?”
元楨搖頭:“沒有去過,但是有所耳聞。”
韓飛豹道:“我一直有個問題很想不明白,問自己身邊的人,他們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請教一下先生。”
元楨問道:“主公是什么疑惑?”
韓飛豹道:“我聽聞,渤海人被你們黑武人欺負的像是豬狗一樣,每隔幾年,你們黑武人就會逼迫渤海人交出去大量的青壯男人,還有大量貌美的年輕女子,而這些人,女人會淪為奴隸,男人都會被殺死。”
“這種仇恨之下,為何渤海人想的不是如何報仇,而是對你們黑武人無比的屈從,不敢有任何反抗?”
元楨沉默了片刻后說道:“給主公打個比方吧。”
韓飛豹道:“先生請說。”
元楨整理了一下措辭后說道:“主公有個鄰居,鄰居家里有個十幾歲的孩子,一開始有些調皮,主公你把他狠狠的打了一頓,他第一次挨打,會有一點點怕,但也會想著怎么才能報復一下。”
“可是從這一天開始,主公你沒有緣由的每天都打他一頓,而且越大越狠,你第二天撕掉了他的耳朵,第三天切斷了他一根手指。”
“每一天都打,打的輕與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都打,打上半個月后,你開始給他下命令,如果他不聽話,你就繼續打。”
韓飛豹沉默了片刻,點頭:“明白了。”
他看向元楨:“那你們黑武人就不會怕嗎?如果有一天你們黑武人老了,沒力氣了,你們養的這人不人狗不狗的東西,會第一個咬你們?”
元楨道:“主公,那個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一個孩子,而且,黑武帝國的強大,也很難會變成一個沒力氣的老人。”
韓飛豹喃喃自語了一句:“那個孩子,不一定一直都是那個孩子......”
他忽然側頭看向元楨:“我會是那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