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愷細細打量起他,試探道:“楚兄認識我?”
楚逸似乎沒有聽見,盯著他迫不及待問道:“溫庭筠是你何人?”
“溫庭筠?”
在他記憶當中,溫氏家族當中似乎沒有此人的名字。
片刻后,溫庭愷搖頭道:“實不相瞞,氏族當中,未聞其人。”
“哦!”
楚逸略有失落。
“楚兄,楚兄…”溫庭愷小聲喊道。
楚逸這才驚醒過來,望著他誠摯道:“方才偶聞溫兄吟誦的三首詩,無論意境,還是韻律,皆為上品。在下佩服至極。”
溫庭愷苦笑幾聲道:“詩詞再好,又有何用?也只能顛沛流離,寄人籬下。”
楚逸不解道:“溫兄才華橫溢,倘若應進士試,必登三甲。”
“三甲?吾之相貌,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楚逸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
南唐文官選拔苛刻,尤其是吏部考試,需得過“身、言、書、判”四關。
這“身”講究的就是容貌儀表,像溫庭愷這樣的相貌確實很難經過這關。倘若此人通過考核,驚到圣駕,誰都不敢擔這個責。
楚逸想到現世歷史中,相貌丑陋的開國皇帝也不少見,最著名的莫不是明太祖朱元璋。
從遺留畫像來看,朱元璋相貌奇丑,大多以狹長的馬臉形象出現,五官不正,丑陋到簡直不像人臉。
可他再丑,依舊掩蓋不住他的豪情壯志,在元朝末年的戰斗中脫穎而出,最終創建大明王朝。
楚逸誠心安慰道:“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朝廷不選你,那是朝廷的損失。我看溫兄,滿腹經綸,何故顧憐自影,躲入深山,就此沉淪。豈不辜負上天賜予你的卓越才華。”
溫庭愷愣住了,一時半刻沒醒過來。
這等驚世駭俗的言論,簡直聞所未聞。
朝廷不要他,那是朝廷的損失,這是何等的高傲與不屑。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才是溫兄要說的話,要做的事。”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溫庭愷抱拳躬身道:“多謝先生教誨。庭愷自詡才華橫溢,不料事不遂愿,這才失了心性。今日聞得先生之言,猶如天雷乍響,驚醒夢中人。”
楚逸笑道:“這世上,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永遠也感動不了一個不愛你的人。我從溫兄詩中察覺到只是微醉,并不是裝睡。所以,真正叫醒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汗顏、羞愧、自嘲等各種情緒紛紛涌入。
他自詡才華橫溢,如今在楚逸面前簡直小巫見大巫,讓他無地自容。
就在這時,秋蟬匆匆跑了過來,看了一眼長相丑陋的溫庭愷,眼中及時鄙夷和嘲諷。
楚逸看在眼中,極度不爽,冷冷道:“什么事?”
秋蟬打了個寒顫,低下頭,顫巍巍道:“少爺,老夫人叫您過去用餐。”
楚逸不耐煩擺擺手道:“知道了。”
自從楚逸腿疾治愈后,秋蟬每次看到他,心中充滿畏懼。她知道,韓青崖壓根不會為了她而與楚逸起正面沖突,更不會按照她的意圖設計除掉他。
直到韓青崖幾次拒絕與她相會,她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他手中可以利用的棋子。
現在棋子沒了利用價值,自然就被拋棄腦后。
此時,她心里只期盼著,衛氏能夠盡快給她找個好人家,先離開楚府再說。
可衛氏怎會讓她輕易離開,依然讓她留在老太太身邊。由于老太太習慣她的貼身服侍,倒也沒再催促此事。
楚逸看了一眼秋蟬身影,然后望向溫庭愷,面帶歉意道:
“溫兄,下人不懂禮數,唐突了。”
溫庭愷心中甚是感激:“先生不必自責,我早已習慣如此。”
楚逸突然摟住溫庭愷的肩膀,賊笑道:“你我年齡相當,叫先生太老土。不如咱們斬雞頭、燒黃紙,拜兄弟如何?”
溫庭愷自小苦讀圣賢書,幾乎從未結識過有點江湖匪氣之人,就算是遇到那些小混混,也是繞開走,更談不上拜把兄弟。
可今日,他打心里尊敬的先生,突然搖身一變,成為街頭小混混的人物。
這人,變化也太快了吧。
楚逸見他不表態,心想著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把人給嚇住了。可這樣的頂級人才,那是可遇不可求。
此時,溫庭愷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在他思維中,先生就是先生,學生就是學生,哪有先生與學生做拜把兄弟,豈不是亂了尊卑。
楚逸只好使出孔夫子那句“殺手锏”:“夫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孩童可為師,兄弟可為師,女子亦可為師。只要心中有師,年齡、輩分、性別都不關緊要,你說是不是?”
溫庭愷如遭電擊。
突然間,曾經困擾他多年的心結在這一瞬間化解無形。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先生,至理名言,學生銘記于心。”
楚逸尷尬笑道:“這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總之,對你有感觸就好。”
溫庭愷不再左右為難,心情激動道:“大哥在上,小弟有禮了。”
楚逸一高興,右手力道沒控制住,一掌拍下,差點把他拍趴下。
“既然你我結為異性兄弟,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道觀也不是長住之地,到時你就隨我出觀入城。”
“這…”溫庭愷有些為難。他知道楚逸家世應該不錯,可就這樣跟著別人吃喝,似乎有些拉不下臉面。
不勞而獲,與寄人籬下,又有什么區別。
楚逸看出他心中顧忌,笑道:“不瞞賢弟,我現籌備書院,正好缺個教習先生。倘若不嫌棄,你暫去書院教書,后面我們再從長計議。”
溫庭愷心中大喜,不想自己大哥如此熱衷讀書,竟開辦書院:“聽大哥的。”
開心,真是開心。沒想到白云觀一行竟然遇到有如溫庭筠的曠世奇才,而且還結拜為兄弟,絕對是踩狗屎運了。
楚逸又交待幾句,便急匆匆趕回老太太住的地方。
溫庭愷望著他消失的背影,不自覺的挺了挺腰身,渾濁目光頃刻間變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