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宇望著楚逸,神色平靜道:“師弟,你先,還是我先?”
這是個問題。
楚逸從容淡定道:“聽師兄的。”
韓宇笑道:“那我先說個小故事,不知道師弟愿不愿意聽?”
“好啊!師兄說的故事,必有深意。”
姚廣平眉頭微皺,不知道這個韓宇葫蘆里賣什么藥,竟然要先說個故事。
韓宇沉吟片刻,緩緩道:“記得有一年,我游歷楚州時,遇到一個漁夫,漁夫就跟我說起他女兒與一條魚的故事。”
楚逸聽到漁夫和魚的故事,就想到海明威那篇中篇,也頗感好奇。
“漁夫說,有一天,他從海里捕了一條非常漂亮的魚,但這魚太小,既不能賣錢,也不能吃,便把它當成禮物送給自己的女兒。”
“這個小女孩就從隔壁家借了個破瓦罐,把它養在里面,定期給它換水和喂食。這條小魚雖然衣食無憂,但每次游來游去總會碰壁,心里便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老想著什么時候可以在更大的空間游弋。”
楚逸靜靜地聽著,內心深處隱約有絲觸動,在某一個時刻,他似乎覺得自己就是那條小魚。
他來自大海,大海便是他原來的世界。而如今,自己生活在破魚缸里,這個魚缸好似是楚家,雖然衣食無憂,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魚缸破了,水干了,自己就這么死掉了。
而那個小女孩,似乎就是凌煙,在他剛來到這個新世界時,是她在照顧他,保護他。
韓宇哪里知道,他這個故事對楚逸內心觸動如此大,他依然靜靜訴說著。
“隨著時間流逝,這條小魚越長越大,在破瓦罐里轉身都困難了,每次碰壁都讓它心情暗淡下去,甚至心懷自暴自棄的念想。它開始討厭這種原地轉圈的生活,剛開始還想著拼命往上跳,可跳了幾下,依舊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索性靜靜懸浮在水中,不游也不動,甚至連食物都不怎么吃了。”
聽到這里,楚逸心中再生感觸。他不愿意走仕途,想要經商。
奈何這個世道,重農輕商,商人之路在諸子百家之中最沒出路。
此路走不通,折騰了幾下,便只能暗地里操作,根本不敢直接拿上臺面上來說。
韓宇見楚逸在發愣,看其神情,似乎已經走進他的故事中。
“后來,女孩從隔壁村子找了一個殘破的大水缸,空間比那個瓦罐大很多。那條魚在里面又開始游來游去,可沒多久依舊開始碰壁,依舊回到之前的那個狀態,不吃不喝,似乎對生活產生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女孩覺得它很可憐,便決定把它放回了大海。這條魚進入大海里,在海中不停地游著,原本快樂的心情,漸漸再次暗淡下來,它開始不快樂。”
韓宇停了停,問道:“師弟,可知道原因?”
楚逸沉吟道:“如果我是一條魚,我會問它,你看起來好好悶悶不樂,為何呀?”
韓宇微微一怔,沒想到他這么輕易地便把問題推給了他。
“如果我是那條魚,我會說,這個器皿太大,怎么也游不到它的邊!”韓宇微微嘆息道。
當他說完這句話時,在場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從這個故事中,每個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自己,以及所面臨的最現實選擇。
理想與現實之間,很多人都屈服于現實,選擇現實,放棄了理想。
這個邏輯很簡單,因為大多數的理想都是遙遠又充滿了變數和不確定性,而現實是在自己手里,還是喜歡自己能把控的事。
“師兄的這個故事發人深省。在師兄看來,這條魚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它用瓦罐的心來衡量大海。”楚逸深有感觸道。
韓宇面露欣賞道:“師弟能夠看出這點實在不易。”
楚逸笑道;“這個故事還讓我想起另外一個道理。”
“哦?什么道理?”
“視線圈定你的腳印。或者說,眼界決定你的高度。”
對世人來說,視線圈定腳印,做人切莫用狹小的心來衡量這個世界。
我們說,鼠目寸光,得到一點點小利益或者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成就便沾沾自喜、自鳴得意的人,往往是不會有大作為的。
眼界圈定作為的大小,一個人要想擁有更廣闊事業,就必須從一開始就使自己存著一顆如大海廣闊深邃的心。
否則,當有一天,我們可以自由徜徉于廣闊的大海中時,就很有可能會像故事中的那條魚一樣,反而會因為大海的廣袤無邊而失去方向。
韓宇仔細品讀這兩句話,贊道:“確實如此。所謂登高望遠,一個人只有看得遠,才能讓自己的人生道路走的更高、更遠。所以,師弟這個道理,讓我想到圣人的一句話。”
楚逸笑道:“愿聞高見。”
“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
對于今日挑戰,韓宇是抱必勝之心。
但就在昨夜某個時刻,他突然想起年輕時在外游學聽到的那條魚故事。
當他再次回顧這個故事時,韓宇莫名嚇出一身冷汗。他突然發現,自己就跟那條魚一樣,如果真的勝出代表云州前往京都參加最終比試,自己很有可能會消失在大海里。
今年京都比往年都不同。學院之間的比試,也不再是單純的才華或才藝比試,而是成為京都各大勢力相互角逐的局部戰場。
每一座書院背后都有屬于它直接或間接的能量,這些能量平常都散落在南唐境內,可一旦涉及到某個關鍵事件,尤其是朝堂權力爭斗,必然會匯聚在一起,成為吞噬萬物的可怕怪物。
如果他韓宇挑戰楚逸成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韓宇是站在越王這條線上。換個角度看,越王必然會把重心轉移到他身上,不管以何種手段,他韓宇必須要成為越王之人,哪怕你是象山書院的院長也所謂。
院長可以是你韓宇,也可以是別人。如果你不聽話,那就換一個就是。很簡單,一死百了。
韓宇從越王對楚逸的種種表現中可以看得出,如果自己拒絕越王的好意,必死無疑。
所以,此時上京都,猶如跳進波濤洶涌的大海,死無葬身之地。
想清楚這背后的深層次的危機,韓宇終于做出自己的選擇。
半晌,楚逸向韓宇抱拳躬身道:“多謝師兄賜教!”
楚逸是個聰明人,從這個故事當中,楚逸已經讀出韓宇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這也是他站在韓宇角度曾經深思過的問題。
如果他是韓宇,只要想清楚這屆文華會背后隱藏的暗流涌動,必須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除非他很愚蠢,或者不怕死,才會做出眾人期盼的選擇。
韓宇不蠢,也舍不得丟掉性命,所以只要他想到這個最深處的東西就必須會如此。
此刻,壓在韓宇心中的那顆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韓宇轉身,抬頭望向姚廣平,抱拳朗聲道:“大人,我棄權!”
姚廣平一臉錯愕,隨即明白他為何做出棄權這樣的選擇。
但其他書院院長沒有看透這個層面,均對他這個選擇感到費解,因為棄權這種不恥行為必不會是韓宇所為。
堂堂象山書院,一院之長,竟然選擇棄權,擱在誰都不會相信的。
但,韓宇明明告訴眾人,他棄權了。
棄權,也就意味著,象山書院在這屆文華會上從云州第一神壇跌落下來,從南唐四大書院的金字招牌中跌落下來。
韓宇棄權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慶陽對韓宇這個選擇都十分費用。
于是,城內很快便有小道消息傳出,說是楚逸通過歸吾先生的名頭強行逼迫韓宇放棄挑戰,楚逸是一個卑鄙無恥、毫無底線的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練武場外,除象山學院的學生外,其他幾大書院的學生個個義憤填膺,聲勢浩大,要求牧府查明真相,還象山學院公道。
而楚逸所住的地方也被許多年輕的讀書人堵住大門口,高喊著煙凌書院滾回洛川的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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