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
楚逸站在門前，猶豫片刻，然后抖了抖頭上和身上的雪，走了進去。
道衍真人盤膝而坐，旁邊擺著剛煮好的茶。
“師父。”楚逸雙膝跪坐下來。
道衍真人端起一杯茶，微笑道：“趁熱喝。”
楚逸雙手恭敬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只覺得口中甘甜，唇有余香。
“感覺如何？”
“不太好。”
“哪里不太好？”
“安逸久了，就會有心思。有心思，就會有問題。”楚逸說的很婉轉。隨即，他話鋒一轉，“比如齊明，安逸久了，離死也就不遠了。”
“貪圖享樂，乃人之本性。所以，適度的安逸才不會出大問題。”道衍真人認真道。
“師父說的對。但弟子以為，流水不腐，戶樞不螻。不論是人，還是國，都不能處于安逸狀態。要時刻準備著，保持憂患意識。否則，人心思變。等發現了，已經來不及。”
道衍真人微笑道：“你想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楚逸認真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道：“師父，如果弟子改革天機營，您覺得如何？”
道衍真人白眉微微皺起，臉上似有擔憂：“你想好了？”
“弟子這幾日把天機營以往檔案都看過了。明面上沒有問題，但背地里，還是有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楚逸直言不諱道。
“人的一生是萬里河山，來往無數過客。有人給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無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戳他梁骨。但歸根結底，都是私心而為。有私心，就有妄念。有妄念，就會心動。心動了，也就動了。”
“道理我都懂，但我還是想做。”楚逸目光堅毅道。天機營是他立穩南唐的最重要仰仗，是他安身立命的一道護身符。
既然是護身符，那就要確保關鍵時刻，不能后院起火。否則，天機營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把自己炸死。
道衍真人淡淡一笑，道：“在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與皎潔。你若要清理這門前雪，那你就去做吧。五老峰那邊，有為師在，你不用擔心。”
楚逸得到道衍真人的首肯，伏地道：“謝師父。”
“歲末將至，敬頌冬綏；煮酒溫茶，滿飲此杯。好一場瑞雪，愿一場豐年。”道衍真人端起茶杯，淺淺嘗了一口。
出了國師府，楚逸裹了裹衣衫，一頭扎進風雪中。
“公子，回來了。”妙玉主動上前，幫他披風脫了下來。
楚逸一時還點不適應，微笑道：“你師父他們呢？”
妙玉掛好披風，道：“師父和荊叔都在議事廳那邊等你了。”
楚逸“哦”了一聲，然后朝里面走去。
荊無命和紫棠圍爐而坐，一個神情認真在溫茶，一個面對笑意地在煮酒，二人沒有言語，各自做著手中的事。
黑羽則坐在二人中間位置，右手茶，左手酒，喝的有滋有味，其樂無窮。
楚逸望著眼前三人，驀然想起自己師父說的那句話：“歲末將至，敬頌冬綏；煮酒溫茶，滿飲此杯。”
荊無命聞聲笑道：“瑞雪豐年，萬事勝意。”
楚逸在黑羽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望著黑羽道：“那天你提及的劍修，我認識。”
黑羽楞了片刻，道：“誰？”
荊無命看了一眼楚逸，心中已然知曉，道：“劍無塵！”
“嗯。”楚逸點了點頭道。
黑羽不知劍無塵是誰，問道：“那他為何要殺齊明？”
楚逸直言道：“他是血紅刺的人。”
黑羽微微愕然，恍然大悟道：“難怪他會對我手下留情。”想起此事，黑羽也是一陣后怕，那是他出來遇到的第一次生死懸一線的經歷。
“公子身邊都是高人啊！”紫棠忍不住嘆道。
放在這眼前的三人，除了荊無命壓著境界不突破元嬰，黑羽和紫棠都是元嬰高手，而且還不是普通元嬰修士。
放在以前，自己還真不敢想，身邊竟然有三位元嬰級高手。
倘若再加上劍無塵和慕容紫英，身邊就有五位頂尖高手。
除了上三宗和下三宗，放在哪個宗門，都是分量極重，即便創建宗門也綽綽有余。
“紫棠，你這是夸我，還是夸你自己呀？”楚逸打趣道。
“他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呢。”黑羽不屑道。
荊無命笑道：“是茶，還是酒？”
楚逸接過酒杯，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雪十年燈。還是喝酒好！”
四人舉杯，一飲而盡。
“國師那邊沒有意見？”荊無命放下茶杯，輕聲問道。
“師父心里還是擔憂的，但他還是站在我這邊。”
“天機營不僅僅是個天機營，更是五老峰與六大宗門在京都布子的最關鍵之處。我們把這個地方清理干凈，國師那邊還是要頂住不小壓力的。”荊無命緩緩道。
“公子想好了怎么做？”紫棠好奇問道。
楚逸腦子里已經有全盤計劃，但細節上還需要與他們商議一下。
“有了初步計劃，但具體細節，還需要再商議。”
楚逸根據天機營以往檔案資料，對天機營每個人有了較為深刻的了解，尤其是他們在京都做事表現出來的風格和行為進行了綜合研判。
如果他們是某個宗門早在多年前就布下的棋子。這種“草灰蛇線,伏延千里”的脈絡，哪里會如此輕易就能被他理出頭緒來。
所以，退而求次，楚逸便根據他們的性格和行為特征來對他這個人進行畫像，實際上就是面相識人。
巧的是，紫棠作為陣師，對命理學參悟造詣頗深，這也是他在綠紅肥瘦那邊見到楚逸后選擇撤手的關鍵原因之一。對于此事，楚逸也是事后得知。
“老紫，這第一步，還得你親自出馬。”楚逸看著他笑道。
紫棠一看他表情，便猜出一二，頗為驚喜道：“公子真是獨辟蹊徑，連這個法子都能想到。”
“放著你這個面相大師不用，那不是資源浪費嘛。”
荊無命也認可這個法子，笑問道：“那第二步如何？”
“這第二步，就是把挑出來的人，用一種看似公平公正的方式給踢出去。”楚逸狡黠道。
荊無命聽懂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圣賢有云，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這樣做，確實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荊大哥說的對。我的法子就是，臥倒重來，競聘上崗。”楚逸神色認真道。
“怎么說？”紫棠對這個說法好奇，重來沒聽過‘競聘上崗’這個說法。
“重新切割天機營的內部職責條線，設立新崗位，盡量做到人與崗位職責相匹配。這樣的話，可以名正言順進行內部人員優化，淘汰不合格者。”楚逸大概說出他的思路，但具體競聘上崗的標準還需要確定下來。
荊無命略作沉吟，道：“目前的天機營，如同一盤散沙，關鍵是在于每個人的分內之事不清楚。若看條線劃分，可設四營，一營邊輔，主運籌，設校事郎之職；二營粘桿，主察事，設粘桿郎之職；三營繡衣，主刺殺，設繡衣郎之職；四營黑衛，主護衛，不設官職。邊輔、粘桿、繡衣三營，每營編制七人，共計二十一人。黑衛人員暫缺。天機營總編制仍以四十九為上限，此次淘汰余下空缺之人，寧缺毋濫，之后擇優錄入。公子覺得如何？”
荊無命娓娓道來，想來已經提前做好了籌劃。
紫棠心悅誠服道：“荊兄這番謀劃，當真思慮周全，面面俱到。”
楚逸認可他這番設置，立馬拍板道：“就按荊大哥的辦。不過，凡事涉及到人員優化之事，總會有些不愉快，或者不和諧的情況。這第三步，就交給老黑你了。”
黑羽沒聽明白，問道：“還有我的事？”
楚逸笑道：“殺人放火的事，你擅長。你不做，還讓我做啊。”
荊無命點頭道：“公子思慮極是。這件事，我看黑兄處理最合適。”
黑羽本想拒絕這個苦差事，哪知他們三人齊齊望向他，到嘴邊的話也只好吞咽下去。
“打死人，你可別怪我啊！”黑羽甩出一句狠話，然后拎著一壺酒出去了。
“那此事就這樣定了。新年之前，人員優化全部到位。”楚逸擔心夜長夢多，正好借打壓齊明的余威，來個快到斬亂麻，迅速將有嫌疑的全部清除天機營。
至于余下來的人，是否還有問題，那就等之后再一一摸清。
荊無命與紫棠對視一眼，二人齊聲道：“好！”
沒有人知道，存在近六百年之久的天機營，就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幾個人圍爐而坐，就把它今后的命運做出了決定。
而這個決定，改變的不光是天機營本身，更是整個南唐命運的走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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