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年,立春。
趙州依然控制在南唐手中,楚懷統帥的朔方軍與許博統帥的玄甲軍處于僵持階段。
此時的趙州境內,如同人間煉獄,大片田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
如果這些失去家園的百姓得不到妥善安置,對楚州那邊也會產生巨大壓力,反而會倒逼騎墻派做出某些出格的舉動,進而對大局產生影響。
哪怕這個影響很小,但依然存在“蝴蝶效應”。換句話說,一個很小的變數在時間的加持下會對最終結果產生重大影響。
這是楚逸最不愿意看到的。
故而,在一開始謀劃時,楚逸就想到善后之事。
他采取的策略是“青狀男人在趙州,婦孺老人在楚州”,即青狀男人均被安置在戰場的大后方,老弱婦孺被安置到楚州境內的城池之中。
在大后方的基本能吃飽,而在楚州的則吃的好。
這樣做有三個方面的考慮:一是留在趙州境內的成年男子,可作為新兵丁以補充玄甲軍傷亡缺口,二是時刻提醒他們,在他們的身后就是自己妻兒父母,如果被叛軍攻進去,必然慘遭屠殺,以此強化他們抗敵之心;三是老弱婦孺不會對楚州境內的社會結構產生實質性沖擊,易于管控。
正是基于這樣的策略,在很大程度上強化趙州的防御。
在修士不參加世俗戰爭的鐵律下,戰爭成敗就在于雙方的持久力和戰斗力。
顯然,許博統帥的玄甲軍穩住了根腳,擋住了朔方軍最強大的攻勢。
與此同時,魏州的長林鐵騎已經進駐泰州境內,對燕州形成圍攻之勢,但遲遲未進入戰場。
這讓許多人看不明白。
楚逸對這場戰爭看的很透徹,只要那位謫仙不死,那么打敗李景佑就不現實。所以,短期內就不奢望攻占云州和燕州,朝廷要做的就是打持久戰的準備。
持久戰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防御,第二階段是反攻。
第一階段的重心,就是趙州防御戰的成敗,守住趙州,就是第一階段取得勝利的基礎。否則,整個戰略都將成為空中樓閣。
而守住趙州的關鍵就是要挫敗朔方軍的銳氣。
那么,朔方軍銳氣從何而來?
雖然世人都知道,李景佑打著“誅楚逸,清君側”的旗號,但只要這個人不傻,心里都很清楚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么。
但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不干不行。
干成功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干失敗了,那就是誅九族的謀反之罪。
故而,朔方軍的每一個將士都把希望寄托在謀反成功,再加上,還有一半士兵是從西胡戰爭活下來的,所以沖殺起來銳不可當。用以一當十都不為過。
如果玄甲軍能夠擋住第一波強大的攻勢,將他們拖入僵局階段,那么對朔方軍就是致命打擊。
戰爭僵持越久,對軍心動搖力度就越大。因為,戰爭消耗的不光是軍需物資,還會士兵的信念與意志,一旦信念消失,意志薄弱,那么這支軍隊就算走到頭了。
一旦上戰場,稍有不順,便是潰不成軍,爭相逃命。
慶幸的是,玄甲軍在付出高昂的代價下,擋住了攻勢,雙方形成僵持狀態。
眼下,整個朔方軍中,其內部氣氛極為壓抑,自殺和潛逃被殺兵士,每天都有,而且人數逐日上升。
此時的朔方軍,早已軍心渙散,大為不穩!
按道理說,這是發起反攻的最好時機,但京都那邊卻讓玄甲軍原地待命。
因為楚逸不得不考慮一個現實問題,那就是玄天宗的那位謫仙至今都未出手,而仙盟四宗在去年圍殺玉清宗失敗后也未再有大的動作。
這種出奇的安靜,讓他感到一陣不安。
所有人都在等,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楚逸也在等,等著那位謫仙下出第二步棋。
京都。
傍晚時分,楚逸來到城墻上,然后坐了上去,遙望云州。這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
于是,京都城內的百姓都可以遠遠看到城墻上的那個身影,那是為了南唐日夜操勞的國師大人。
有這樣一個國師坐鎮京都,百姓心中的安全感大大增強。
以至于,他成為京都老百姓眼中的一道靚麗風景。
這樣風景猶在,他們就很心安。
日落西山,楚逸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不知道,上清道尊和至圣先師有沒有想到他心中所擔憂的事情。
如果兩位大佬沒想到,而那謫仙恰恰想到并做了出來。到那時,自己能否擋得住?
前幾日,九原城那邊傳來消息,雖然有劍無塵和白馬寺大法師出手,但重若初吞噬那具分身還是經歷了九死一生。如今,重若初依舊昏迷不醒,即便是顏坨夫人也束手無策,只能等待她自己醒來。
而顏坨夫人也在此事之后選擇閉關,時至今日尚未出關。
劍無塵因此要親自坐鎮丹霞宮,自然無暇分身前往京都相助。
好在元白已經在前往京都的路上,算算日子,也應該要到了。
突然,楚逸猛然回頭,望向永慶宮。
皇宮上方,光芒四射,耀眼奪目。
隱藏在宮中深處的棋子終于出手了,他們目標不是李世洵,也不是李景璇,而是白澤。
這波突然襲擊,讓白澤極為被動,無奈之下,顯出真身,百尺長的一條巨龍仰天長嘯,整個京都城為之顫抖。
與此同時,天機營內部發生異變,那些隱藏極深的人對身邊同僚痛下殺手。
一時間,劍光飛舞,氣浪翻滾。
楚逸依舊站在原地,冷冷望向永慶宮,似乎并不擔心那邊。
突然,楚逸心中大凜,整個人似乎被某種力量束縛住,定在那里,動彈不得。
就在那一剎那,楚逸啟動了八荒焚世陣,龐大陣法瞬間開啟,而他身上的那股威壓被陣法卸掉大半,這才緩緩轉過身來。
月光下,臨空站立一個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裝扮比較隨意,長發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條白帶把前面的頭發束在腦后,全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則正射著他,似笑非笑。
“你很不錯!”中年男子淡淡道。
楚逸發現自己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全身有股深入骨髓的冰寒,他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用平靜聲音回道:“是稱謫仙,還是盟主?”
“謫仙非仙,還是盟主更貼切點。”
“不知盟主貴姓?”楚逸問道。
“左,左右天下的左!”
“晚輩楚逸,見過左盟主!”楚逸抱拳道。
左盟主笑了笑道:“堂堂國師,鬼蜮圣主,這聲晚輩,到讓本盟主有點受寵若驚!”
楚逸鎮定心神道:“晚輩就是晚輩,與身份無關。前輩就是前輩,也與身份無關。”
左盟主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然后望向永慶宮,道:“你不回去看看?”
楚逸自信道:“不過是幾個膽子大的蟊賊闖入宮中而已,翻不了什么風浪。”
“你很自信!”左盟主含笑道。
“左盟主既然來了,晚輩斗膽做東,邀請盟主進程一敘?”楚逸恭敬道。可楚逸心中卻不停祈禱,千萬別答應,千萬別答應。
左盟主會心笑道,“既然心里不愿意,嘴上又何必勉強呢!”
我去!
楚逸硬著頭皮道:“先禮后兵,規矩晚輩還是懂的。”
“好一個先禮后兵。”左盟主對楚逸好感似乎又多了一分。“你在九原城的表現,本盟主很是看好。只可惜,你這樣的人,沒有成為玄天宗的人,實在是可惜了!”
“左盟主,要怪的話,就怪李景佑那個蠢貨。倘若不是他小雞肚腸,主動招惹我,我與他也不至于弄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再往上說,玄天宗那幫人也是一群狗眼瞎,看人都不會,還三番五次追殺我。”楚逸沉聲罵道。
左盟主沉吟片刻,道:“確實如此。不過,李景佑不能死,他還有用處。至于玄天宗那幫蠢人,除了宗主江坤,其他人如螻蟻,死不足惜。只要你愿意,現在就可以殺了他們。對了,你與太乙宮不也有深仇大恨,除了宮主韓先樹,如劉霸橋之流,皆可殺之。如何?”
楚逸苦笑幾聲,道:“左盟主也太看得起我了!”
“這句話說的很對,本盟主確實很看得起你。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你值得我看起!”左盟主氣勢陡然暴漲,即便楚逸掌控大陣,也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巨大無比的威壓。
“左盟主今夜造訪,不會是專門來招降我的吧?”楚逸問道。
“如果這樣說,那你就錯了。本盟主今夜過來,是想讓你知道什么樣選擇是對的,什么樣選擇是錯的。即便是錯了,那也無所謂,本盟主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
楚逸心中一驚,沉吟片刻道:“左盟主如何讓我知道?”
左盟主冷冷笑道:“從目前情況來看,你的策略無疑是對的。只要守住趙州算是掌控了局面。但是你忘了,真正決定勝負的不在下面,而是在上面。”
“仙盟明面上只是玄門四宗,但真正是什么,你知道嗎?”左盟主冷聲問道。
“你不知道。但為什么不知道?因為,知道的人已經不在這里了。”左盟主自問自答,這讓楚逸暗道不妙。
知道的人,無非就是上清導致和至圣先師了。
“不知他們去了哪里?”楚逸問道。
左盟主抬頭望月,笑了笑道:“你聽過域外天魔嗎?”
楚逸楞了一下,搖頭道:“不曾聽說!”
左盟主哈哈哈笑道:“那你知道如今的仙界是何模樣嗎?”
楚逸一顆心突然沉了下去,如實道:“不知道。”
左盟主突然收斂笑容,臉上露出恐懼,壓低聲音道:“天魔就在仙界。而此刻,天魔正通過一道入口,想要侵入人界。現在,你知道了吧。”
楚逸倒吸一口冷氣,他突然明白左盟主說的那句話,此時上清道尊和至圣先師應該就在那個入口處,抵御天魔入侵人界。
這就是他的最大底牌!
“如果天魔侵入人界,那左盟主如何處之?”楚逸沉聲問道。
左盟主神秘笑道:“本盟主既然能夠從仙界下來,自然就有辦法封住那道入口。只不過,再封住入口之前,就勞煩他們多辛苦些。這下,你應該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