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兄,咱們頂多再走一天的路程,就能進入荊州軍的防區了。”桓玄端坐在馬上,語氣輕松的說道:“我已經命手下提前去通知叔父的舊部,他們自會前來迎接的。到那時,就不用再擔心建康方面搞什么鬼啦!”
趙亮也欣慰的點了點頭:“那真是最好不過。說實話,這兩天我心里一直都不踏實,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
走在他們身后的陶思源接口道:“趙兄過度擔憂啦。咱們手邊這兩千五百北府精兵,那可不是吃素的。更何況劉裕還帶著度望斥候分散在大軍四周,密切關注一切動靜,能出什么狀況呢?”
他旁邊的晨曦輕聲道:“將軍切莫大意。這里畢竟還屬于建康軍的地盤,而司馬道子又絕非易于之輩,咱們凡事還是多警醒著點好。”
趙亮聽他倆如此說,轉頭問桓玄道:“南郡公,你們荊州軍目前都有哪些派系力量,有跟你不太融洽的嗎?”
“不瞞趙兄,荊州軍里面,要說甘心聽命于我的,不多。心中另有盤算的,不少。”桓玄無奈的搖搖頭:“我雖然貴為南郡公,同時也算桓氏一族的當家家主,但畢竟根底不厚,又是幼子,短時間內很難服眾的。”
晨曦在后面說道:“我曾經聽謝公提起過,他說荊州軍控甲十萬,謀臣似雨、猛將如云,實力堪稱大晉之首。其中有兩文兩武,最為有名,是這樣嗎?”
桓玄在馬上轉過身來,對晨曦說道:“姑娘講的沒錯,謝公的點評自然洞察明徹。你剛才提到的那兩文兩武,分別是王忱、殷仲堪、桓石虔和楊亮,都是我們荊州軍里面響當當的人物。其他還有像劉波、郭銓這些將領,雖然手中也有不小的實力,卻沒法跟他們四人相比。”
“哦?他們四個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趙亮對歷史背景非常感興趣,忍不住打聽道:“跟你的關系又如何?”
桓玄回答道:“王忱出身頂級世族——太原王氏,乃是中書令王坦之的兒子,王國寶的弟弟。”
“王國寶?”陶思源不禁好奇道:“就是謝公的那個倒霉女婿王國寶嗎?他不是投靠司馬道子了嗎?”
“正是如此,”桓玄道:“不過,這兄弟倆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王國寶豐神俊朗、儀表堂堂,可惜卻只有一個漂亮好看的皮囊,肚子里則盡是壞水,為人所不齒。而王忱則生的相貌丑陋、模樣嚇人,但是心腸不錯,也頗有才華。苻堅的侄子苻朗在淝水之戰后叛逃到大晉,曾對人點評說王家這兩兄弟,一個是人面狗心,另一個是狗面人心,還成了建康豪門間流傳的一段笑談。”
他頓了頓,接著嘆了口氣:“王忱現在接替家叔,成為了新任荊州刺史,名義上執掌整個荊州軍,實
質上也的確有不少制衡我的權力。而他也是最不可能聽我話的,說不準還要反過來刁難我。”
趙亮好奇道:“那他算是司馬道子的人?”
“也不能這么說,”桓玄搖搖頭:“準確來講,他和殷仲堪一樣,代表的是豪門望族。”
晨曦說道:“我倒是比較熟悉殷仲堪這個人,他確實是望族的代表。”
桓玄微微頷首,接著道:“殷仲堪是太常殷融之孫,晉陵太守殷師之子。此人喜好清談,擅長寫文章,常說三日不讀《道德論》,就覺得舌根僵硬。說實在的,這家伙的才華也確實了得,頗受建康雅士們的喜愛和敬慕。不僅如此,老殷還做過謝玄大統領的長史、參軍等職,最后升任京口所在的晉陵太守,故而對軍務也并不陌生。家叔因為愛才,后來奏請朝廷同意,邀請殷仲堪加入了荊州軍,命他執掌西府七營,足足三萬大軍呢。”
“他跟你的關系如何?”陶思源好奇的問道。
“應該說還算不錯吧,”桓玄回答:“一來他感念家叔的知遇之恩,二來我們在建康時也有些交情,所以他雖然年長我二十幾歲,可從來都以平輩論交。家叔去世后,殷仲堪曾給司馬道子連寫了三封書信,請求他放我回荊州主持大局。”
趙亮聞言點點頭:“這么說,這位掌握了荊州三分之一兵力的重要人物,應該是站在你這邊的,局面很有利啊。”
桓玄笑笑:“恐怕還不好說。老殷人雖然不錯,但是性情有點軟,真到了關鍵時刻,他未必能指望的上。最能令我信賴的是堂兄桓石虔。他是我叔父桓豁的長子,但因為是庶出身份,所以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不過,我這位堂兄勇猛矯捷,頗有才干,是荊州軍中著名的猛將,曾獨自策馬闖進敵群之中,將被重重圍困的叔父桓沖救出險境,故而在荊州健兒心目中很有分量。”
陶思源點點頭:“嗯,這個人的名頭我也聽說過,他的事跡在北府軍中都廣為流傳。”
“桓石虔現在是冠軍將軍兼豫州刺史,”桓玄道:“雖然職分不高,手下兵馬也只有一萬多,但皆是善戰的精銳,再加上他本人在荊州軍中素有威望,因此于我而言非常重要。堂兄一向崇敬家父,并且把桓氏一族的利益看得最高,所以他是我最堅定的支持者。”
“那么楊亮呢?”陶思源問道。
桓玄苦笑著搖搖頭:“輔國將軍楊亮是荊州軍元老,在我父親麾下時就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戰功。不夸張的說,整個巴蜀有一多半都是他打下來的。此人陸戰水戰皆為精通,手下兵馬不僅彪悍絕倫,而且只認楊家令,不識桓家旗。就連叔父桓沖對他都客客氣氣的,像我這個毛孩子,更是難入楊大將軍的眼了
。家叔去世后,楊亮一直沒有表明態度,據坊間傳聞,他也在覬覦荊州軍大統領的位子。”
趙亮聞言道:“這么說,楊大將應該是你最大的競爭對手嘍?”
“或許吧,”桓玄無奈道:“不過楊亮也清楚,他若當上大統領,只會令荊州軍直接分裂,因為桓氏一族,是不可能允許這種局面發生的。”
他撇了趙亮一眼,幽幽道:“北府兵不也一樣嗎?”
趙亮不禁莞爾:“的確如此,劉牢之那么厲害,同樣也不敢輕易坐上帥位,只能乖乖的伺候謝煥公子。”
桓玄道:“不瞞幾位,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司馬道子暗中慫恿楊亮接位,并許諾他朝廷會全力支持。只要我們荊州內斗一起,會稽王就有機可乘了。”
趙亮心中暗想:這位南郡公看得還真透徹。不過,雖然他跟謝煥年紀相仿,但絕非任由別人擺弄的蠢蛋,所以司馬道子用在北府兵身上那套提線木偶的伎倆,恐怕無法對荊州軍奏效。
在這種情況下,直接挑唆楊亮內亂,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了。
想到這里,趙亮問道:“你派人提前去報信,究竟是通知誰來迎接呢?”
“我找的是殷仲堪,”桓玄回答:“堂兄桓石虔率軍駐扎在北方,離得有些遠,一時半刻怕來不及趕到。不過,出于禮數上的考慮,我同時也命人知會了王忱。他身為荊州刺史,畢竟名義上還是此地最高的軍政官員,我回來不好不跟他打個招呼。另外,趙兄率領北府將士一路護送我西行,抵近荊州防區,也需提前跟他略作解釋的。”
趙亮暗贊桓玄心思周到,不禁笑道:“如此甚好,這樣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誤會。我們只要把南郡公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能打道回府了。”
由兩千名北府主帥破陣營精兵和五百個軍法驃騎所組成的護衛隊伍,自建康出發,一路快馬輕騎,走了整整五天的時間,終于平平安安的抵達了荊州邊界。
此時,荊州軍殷仲堪部的一哨兵馬,已然恭候許久了。
奉命前來迎接桓玄的,是殷仲堪手下大將陳桐川。此人的家世雖不屬于什么名門望族,但難得與譙國桓氏歷代交好,算是幾輩人的感情,而且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姻親關系,因此從嚴格意義上說,陳桐川絕對稱得上是桓家嫡系。
殷仲堪派他前來,可見也是用了心思。
陳桐川率部恭候在邊界,一見到桓玄,離得大老遠便翻身下馬,撲到在地上,一邊額頭觸地,一邊涕淚橫流,連聲哭喊道:“桐川無能,讓小主公受辱他鄉,罪該萬死!”
桓玄見狀,也連忙從馬背上跳下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陳桐川跟前,雙手將他扶起,哽咽道:“陳叔切莫如此,折煞玄兒了!”
陳桐川紅著眼睛直起身來,凝視著桓玄哭道:“大統領彌留之際,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小主公,他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等無論如何,也要迎接你回來。可是沒想到……唉!”
桓玄知道他是想說,沒想到荊州軍內部并不統一,沒有任何人能整合起大家的力量,逼著朝廷和司馬道子放人,這才令桓玄一直滯留在建康,還時不時的蒙受欺負羞辱。
桓玄同樣無言的長嘆一聲,拍了拍陳桐川的肩膀,然后才說道:“陳叔,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嘛,你就別傷心了。”
“是啊是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陳桐川連連點頭:“這下咱們荊州軍算是有救了,主公回來了,哈哈哈。”
“這樣才對嘛,都高興點!”桓玄向后面一伸手,朗聲道:“來,陳叔,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救命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