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墳聞言無奈一笑,又看了看趙亮,趙亮則暗暗的給他使個眼色,示意趙括在撒謊。
田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然后從容說道:“世侄,話也不能這么說。你剛才也講了,近日正在研究長平之戰,想來是和令尊一樣,心懷報國之志吧。”
趙括淡淡答道:“心懷志向又能怎樣?我空負一身本領,奈何卻沒有用武之地。”
田墳搖搖頭:“我記得馬服君曾說過,大丈夫不愁報國無門,唯憂自己不能做到戒急用忍,每逢大事便亂了方寸。”
“家父的確常有此言,”趙括微微頷首:“別人只曉得他一生勇猛無匹、敢打敢拼,專喜狹路之戰。然而大家卻不知道,其實他是一個非常能忍耐的人,尤其在等待戰機的時候,更加穩若泰山。”
田墳道:“世侄講的沒錯。你既明白這個道理,那就更應該體諒老朽的難處了。尤其是大戰當前,堂堂的馬服子怎么會在此事上做出不智之舉呢?”
一聽對方聊起秦趙大戰的話題,趙括頓時來了興致,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哦?不知世伯何出此言呢?”
田墳不答反問:“你可曾聽說,幾日前朝廷追查鐘自文一案的事情?”
“有所耳聞,”趙括答道:“鐘自文不是老相國的門生兼部下嗎?我聽說他前段時間在獄中自盡了,大王為此專責平原君查明真相。不過,此事跟長平戰事又有什么關系?”
田墳笑了笑:“原本呢,平原君和老朽,以及另外三位朝臣打算速戰速決,盡快查清鐘自文之死的始末原委,好向大王交差。可是沒想到,案子審到一半的時候,我們發現其中存在頗多疑點,仿佛有人故意在背后攪亂局面一般。大家聯想到即將爆發的大戰,頓時感覺事不尋常,便暫時將審訊停了下來,開始從頭核查各條線索。”
趙括聞言一愣,稍一思索,奇道:“世伯的意思是,難道是秦人在幕后搗亂?”
田墳捋著胡須幽幽道:“自打秦國出了個張儀,嘗到離間分化之策的甜頭后,他們哪次大戰不是交伐并舉?山東六國因此吃的虧還少嗎?”
“嘶,如此說來,還真是不得不防。”趙括眉頭輕蹙:“最怕就是秦國人鉆我們的空子,趁此機會,利用趙國內部存在的矛盾興風作浪,已達到攪亂后方的目的。”
他忽然抬眼注視著田墳,問道:“您難道懷疑夏堯也是秦國的細作?這斷然不可能!我就算眼睛再瞎,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
見趙括仍舊篤定的維護夏堯,田墳一時之間也有點不知該怎么說才好,趙亮一晃脖子上的鐵鏈,淡淡道:“司寇大人當然相信公子的判斷,但是誰能保證其他人也會這么想?或者說,誰能保證大王不會對此心存疑慮?我是鐘自文一案的關鍵嫌疑,沒來由的牽扯著朝中幾方勢力,而夏堯此時被指控說要暗害我,任憑誰聽了也得產生疑惑。”
他略微頓了頓,一邊探查趙括心思,一邊繼續說道:“眼下這個特殊的時期,倘若公子的門客招惹此等麻煩,對公子未來帶兵作戰又能有什么好處呢?”
趙括現在最關心的事情,莫過于自己有沒有機會去長平一展身手,一聽此言,再也顧不上趙亮什么身份高低、夠不夠資格在他面前講話的問題,不禁沉吟道:“如果被某些人抓住這個痛腳,刻意搬弄是非,確實容易令大王心存疑慮。我個人處世端正,自然不怕小人構陷,唯一可慮的,是因此耽誤了上陣報國的時機。唉!”
田墳見對方已經有些動搖,連忙說道:“其實這件事情非常簡單。你把夏堯交給老朽,我負責將情況問明白。如果他真是被誣陷的,那么我一定會還其名譽和公道;但如果夏堯確實背著你干了什么不法之事,甚至與秦國有關聯,我也必然查出原委,不讓你受到牽連紛擾。”
趙括默默注視田墳半晌,忽然嘆了口氣,無奈點頭道:“世伯的好意,趙括明白了。這樣吧,我回頭仔細問問手下,看他們有誰知曉夏堯在哪里。一有消息,我立刻把他找出來,親手送到司寇府。”
田墳和趙亮二人,一個是老狐貍,一個是小狐貍,自然心里明白,趙括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當場拉不下臉來。剛他剛才講過夏堯不在這里,現在若是又說人在府中,這臉面上實在太過難看。
田墳不愿逼他太緊,于是點頭道:“那好吧,既然世侄已經明白了其中利害,想必不會再行差踏錯,老朽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了。千萬記得,你親自把夏堯送來司寇府,和我們抓到他、抑或是別人抓到他,最后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呀。”
出了馬服君府,田墳命令手下給趙亮解去鐵鏈子,然后讓他跟自己一同登車。趙亮知道,老頭兒現在對自己的認識已經有所改觀,至少不再把他當成囚犯看待了。
才一坐進車里,田墳便開口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趙亮清楚對方是在問什么,自信的答道:“錯不了,夏堯肯定躲在趙括這里。只不過,咱們這位趙公子應該不知道夏堯的所作所為,更不了解這件事背后的原因。”
“你的想法跟本官差不多,”田墳微微頷首:“趙括多半是被人蒙在鼓里了,眼下只是單純的護短而已。”
趙亮同意道:“甚至有可能夏堯會跟他說,是有人為了不讓趙括得到長平大戰的指揮權,才故意找借口陷害夏堯,以達到打擊趙括的目的。”
田墳嘆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因為沒有過硬的證據能證明夏堯是雇兇殺你的幕后主使,所以夏堯和他背后的人完全可以把水攪渾,讓想法單純的馬服子根本無從分辨真偽。你說,如果真是這樣,趙括會輕易把人交出來嗎?”
“您老盡管放心,經過咱們剛才那一番攻心,趙括想不交人也不行了。”趙亮嘿嘿一笑:“既然這件事已經撲朔迷離,那么對于趙括而言,最佳選擇莫過于把夏堯交到您手上,這樣他至少還有機會跟夏堯劃清界限,將各種不利于他的猜疑降到最低的程度。”
田墳點點頭,兀自思索了片刻,忍不住笑道:“你這小子可以啊,見識果然不凡,難怪剛到邯鄲便能施展奇謀,將周縱玩弄于股掌之上。現在本官更加相信,晉陽公主的確是看中你了。”
趙亮灑然一笑,沒有接田墳的話,而是舉起已經解除鐐銬的雙手問道:“您老下一步是打算把我放了嗎?”
“放你還言之過早,”田墳看著車窗外的景致,說道:“因為你的出現,整個邯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掀開了了一場復雜的博弈。趙亮,你可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啊。”
趙亮愣了愣,不禁郁悶道:“大人何出此言呢?我感覺自己只是個倒霉透頂的人而已,好端端的被卷進了漩渦之中。”
田墳輕輕的笑了笑:“你知道嗎?老朽為官還算清廉,一大家子十來口人,全憑我那點俸祿過活。所以老妻平日總是埋怨,說日子過得清貧。可是就在前些日子,我家忽然發了一筆小財,足以頂的上本官兩年的收入,呵呵,說起來要是拜你所賜啊。”
“拜我所賜?”趙亮聽得更蒙圈了:“您家里發財,跟我有什么關系?”
田墳轉過頭來,看著趙亮說道:“還不是因為你操縱的那筆大宗皮貨交易嗎?我夫人和兒子瞞著我,把家里積蓄都拿出來倒騰羊皮了,轉眼就賺了翻倍的利潤。”
趙亮恍然大悟道:“啊?原來您家也……哎呀,說起來還真不好意思呢,我那純粹是為了幫李義應對周縱的欺壓。”
田墳點了點頭:“那件事情的原委,早已傳的遠近皆知,所以你不用解釋,本官心里都清楚。我想要說的是,憑你的見識手段,被卷進所謂的旋渦中,其實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說起來,我司寇府又何嘗不是跟你一樣,也被人給利用了?”
趙亮聞言微微頷首:“大人講的沒錯。本人的霉運,是由聶家兇案起始的,而這樁明顯是栽贓陷害我的官司,本應邯鄲郡守府接手查辦,但沒成想最后卻轉到了司寇府的頭上。”
田墳輕輕嘆了口氣:“唉,先是聶家兇案,接著又引發了鐘自文案,進而便陸續牽扯到朝中的各方勢力,甚至連秦國都有可能卷了進來。我司寇府原本只是一個負責司法刑獄的官署,現如今,卻要面對這種動輒震撼朝政的大局面,實在是莫名其妙啊。”
他抬手放下車簾,轉頭對趙亮道:“你還不曉得,前日大王聽完平原君他們的稟報,已經下了旨意,說此事定然有秦國在背后作梗,所以務必將案件查個水落石出。而大王首先懷疑的秦國奸細,就是你和同牢房的呂邦二人。”
“臥槽,為什么呀?!”趙亮驚呼道:“這這這,憑什么認為我是秦國奸細?這個假設不還是我最先提出來的嗎?”
田墳無奈的搖了搖頭:“那又有什么用呢?按照平原君的話說,你身份背景存疑,剛來這里不久便攪動皮貨市場,一夜之間令羊皮價格翻了三倍以上,以至于震驚整個邯鄲,怎么看都像是刻意跑來擾亂趙國后方穩定的。之后,你又因為一樁疑點叢生的普通兇案,好巧不巧的被安排進了鐘自文所在的牢房,而當天晚上,便發生了鐘自文越獄未遂、當場自殺的事情,直接導致晉陽公主和老相國一方爆發沖突。”
“趙亮,你說,你不像是秦國的奸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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