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青云站立演武臺上,一襲藍袍,蕭疏軒舉,對面的雷天瀚,一襲白衣,身材高瘦,玉樹臨風。
二人皆是儀態瀟灑,風姿卓然。
雷天瀚經年浸潤“驚鴻一筆”,筆意和心性自然融合一起,渾身散發著書卷氣。
龍青云天性醇厚、胸襟闊達,嵌入龍嘯天的神識后,眉宇間充盈著剛毅之氣,這個當然是龍嘯天多年馳騁疆場的錘煉使然。
澄澈的眼神如大海般深邃遼闊,淡然的表情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從容,遂形成一種湛然出塵的氣質。
拓跋兮為他的獲勝歡呼雀躍,范若琪因為他的冷落而疾首蹙額,都是為龍青云的豐采所吸引,芳心暗許,種下情根。
龍青云擰劍而立,手中龍泉寶劍虛空一指,“碧波流云劍”隨勢展開,幻化成漫天劍光刺向雷天瀚。一出手就是“碧波流云劍”中的“驚濤駭浪”,端的是威猛狠絕,凌厲霸道。
雷天瀚劍眉一揚,雙筆隨手揮出,迎上龍青云的龍泉寶劍。這是一對判官筆,此筆長一尺,拇指粗,兩頭尖。短小精悍,凌厲霸道。
“鐺......”地一陣聲響過后,二人劍來筆往,須臾間,斗了七八個回合。
龍青云剛才看到雷天瀚和令狐非的對決,知道這判官筆的厲害,可以隨著筆意幻化成各種兵刃,十八般兵器一一襲來,好不瀟灑奔放,恣意縱橫。
羨慕之余,龍青云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與澎湃之情,所以驟然進攻,掀起了雷天瀚的沖天豪氣。
二人一交上手,劍筆交錯,鏘鏘之聲不絕于耳,朗朗之意盈潤于胸。
點點劍光肆意綻放,
筆筆驚鴻盡情揮灑。
劍氣縱橫九萬里,筆意光寒十九州。
龍青云天性醇厚,注入龍嘯天的蕭疏宏放之氣,更顯得豪邁曠達。
雷天瀚師從南雍十大高手之一的戚墨成,在一代傳奇大俠戚墨成耳提面命、敦敦教誨下,“驚鴻一筆”終于略有小成。
這次西湖論劍,讓雷天瀚忽遇南雍年輕一代的翹楚,筆意更加凝練醇厚,漸呈恢弘之勢。
不知不覺間,二人斗至三十回合。
龍青云“碧波流云劍”張弛跌宕、大開大闔間,越打越快。揮灑自如間,有種“白日放歌須縱酒”的酣暢淋漓。
雷天瀚“驚鴻一筆”筆意開闊,有時判官筆化為刀槍劍斧,直劈而來;
有時判官筆化為狼毫一只,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須臾之間寫出一篇錦繡文章,文思雋永、立意高遠,而書法又是筆走龍蛇,氣象萬千。
有種“漫卷詩書喜欲狂”蕩氣回腸。
二人筆來劍往,斗至五十回合,難分軒輊,旗鼓相當。
龍青云劍法如碧波浩蕩,連綿不絕;
雷天瀚雙筆則如潑墨揮毫,寫意山水,勾勒萬里河山。
“碧波流云劍”固然有種“不盡長江滾滾來”的雄奇豪放。
“驚鴻一筆”則有“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沖天豪氣。
二人斗的驚心動魄、淋漓盡致。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看臺座椅上的靈隱寺主持弘泉大師,波瀾不驚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微微頷首。
仿佛二人瀟灑流暢、劍來筆往的打斗,就像一幅寫意畫作,呈現在弘泉大師面前,其波瀾壯闊的意境,直抒胸臆的手法打動了弘泉大師,此時的弘泉大師不再云淡風輕,貫看秋月春風。
“這二人的打斗,猶如自己在作畫中,運用積墨法,層層遞進,時而疏落有致,時而醇厚有力,中鋒與側鋒之間,筆線參差交錯,聚散得宜。”想到這里,弘泉大師唇角牽動,浮現一臉暢然。
弘泉大師極目遠去,遙看演武臺上,龍青云層層推進,雷天瀚筆筆有力,二人之間犬牙交錯,筆劍相碰后,倏地分開,就像揮筆作畫一般,凝筆一頓,筆勢回轉,變化有致。
就像神筆馬良一般,在這煙霧蒙眬、風光旖旎的西子湖畔勾勒一幅萬里江山圖。
筆意開闊,氣勢雄偉。
弘泉大師是一代高僧,精通佛理、禪道,講經說法、弘化四方,被譽為南雍佛教第一人。
如果說禮部尚書范鴻章被尊為儒教第一人,南雍還有幾個人不服,那弘泉大師被尊為佛教第一人,就沒有人反對了。
不僅如此,弘泉大師繪畫自成一家,筆意蒼勁圓秀,畫風縱肆淋漓,精通積墨法。位列南雍繪畫“四大家”。
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華山論劍”四絕之一。
彼時華山隸屬東瀚國京兆府。“華山論劍”五年一次,齊聚天下好手,南雍、東瀚、北契、西羌均有頂尖高手參加。大理、吐蕃邊陲小國也有豪杰之士踴躍參與。
弘泉大師乃方外之人,平時參禪說法、徜徉棋弈、繪畫之中,武功雖已化臻,但很少參加世俗中的比武。
三年前江湖同道推舉墨天宇、慕容白前來靈隱寺邀請弘泉大師參加“華山論劍”,弘泉大師一開始拒絕,后來拗不過二人,但是講好,如果南雍有人獲得“四絕”之一,弘泉大師就不再登臺。
哪知道南雍參加“華山論劍”的武林人士有幾十人,居然顆粒無收。
弘泉大師只好出手,終于忝列“四絕”,為南雍奪得了一個席位,振奮了人心。
縱然如此,據說弘泉大師也是險勝。可見那東瀚、北契、西羌可謂是人才濟濟。
大理和吐蕃也是顆粒無收,和“四絕”無緣。
這不,弘泉法師今天來西湖論劍現場,雖是觀戰,更重要的是物色兩年后參加“華山論劍”的苗子,加以培育。
此時,演武場中雷天瀚筆意突變,驀地采用大寫意手法,筆意雄闊,毫無章法。
龍青云早有準備,手中龍泉寶劍凌厲如風,舞得密不透風。他對令狐非對陣雷天瀚那一場比試看的頗為仔細,腦袋里復盤了幾次,所以對雷天瀚的大寫意風格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雷天瀚一時半會也把龍青云沒法,二人又斗了十幾個回合。也算是棋逢對手,一時瑜亮。
突然,雷天瀚筆鋒突變,天旋地轉間,如飛沙走石,劈山超海,赫然是狂草之態,以“癲張醉素”的氣勢朝龍青云撲面而來。
如鞭雷電,騎雄龍。
人群聳動,歡聲如雷。
此時,看臺座椅上的端王雍汝愚心情無比舒暢,現在他才深深折服于柏云岐的眼光,這龍青云真是好樣的,居然和雷天瀚旗鼓相當,毫不落下風。
弘泉大師慈眉善目,捋了捋頜下柳須,心里對這二人皆頗為滿意,二人平方秋色、各有千秋,當然贏的一方,心智必然更高一籌。
雷天瀚筆意中充盈著“癲張醉素”的狂草氣息,這讓龍青云內心洶涌澎湃,龍嘯天癡迷懷素的草書,加上本身的際遇和歷練,對懷素草書的造詣,不只形式,而且神似。
龍青云手中龍泉寶劍,突然由飄逸揮灑變得魄力沉雄,“碧波流云劍”中隱隱有股狂草之意,頓時丘壑峻偉。
劍如筆勢,運劍轉折之處毫無拖沓矯揉,汪洋恣肆間,前后呼應,劍轉意連,疾速如驟雨旋風,遂成率意癲狂之意。
劍意奔放流暢,毫無阻滯,一氣呵成!
“鏘鏘”兩聲,雷天瀚的判官筆居然被撞飛出去。
龍青云擰劍斜沖,龍泉寶劍呈回轉之勢,仿佛還停留在懷素的狂草之中,雖筆意瀟灑疏狂,終不離魏晉法度,卓然呈英姿之概。
人群一片嘩然,繼而掌聲雷動!
人群中的顧白羽也是一臉愕然,震驚于雷天瀚為何突然就輸了。
墨天宇和慕容白隱隱看出端倪,這雷天瀚對筆意中的狂草精粹,還沒做到神似,雙筆略有阻滯,被龍青云瀟灑流暢的劍勢擊中。
但是這龍青云又是怎么回事?
固然雷天瀚對狂草只重其形,還沒達到其神的地步,這龍青云比雷天瀚還小,如何能達到神似?
墨天宇和慕容白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弘泉大師眼睛一亮,這龍青云小小年紀,居然通過寶劍,把懷素的狂草之意抒發出來,而且不蔓不枝、一揮而就!
須知這狂草,不比其他,并非天資聰穎就可練就。草書筆勢連綿環繞,字形奇變百出,講究縱任奔逸。
狂草的難點就在于疾速流轉的書寫之中,容易出現阻滯和缺漏,很多書法名家楷書和行書筆走龍蛇、雄奇闊放,但遇到草書就翻不過這道坎了。
想那懷素和尚,也是經歷了頗多人生錘煉,而且也是從苦修中得來的“草圣”之譽。
雷天瀚也是求勝心切,大膽使用筆意中的狂草,師父“驚鴻一筆”戚墨成曾經叮囑過,雷天涵歷練還不夠,對狂草的神韻還沒有掌握,這個需要時間的錘煉。
如果龍青云單單使用“碧波流云劍”,即使雷天瀚施展開狂草的形來,也斷不會落敗。
龍青云之所以能獲勝,是因為神識里的龍嘯天剛好對懷素狂草情有獨鐘,已經達到了形神合一的地步。
雷天瀚當然不知道自己是輸在自己的筆意下,但輸了,畢竟是輸了。
雷天瀚向龍青云拱了拱手道:“我輸了。”
看臺座椅上的弘泉大師神色澄明:
“此子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造詣,必定另有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