蕻城,紅鱗幫總碼頭。
當年盛極一時、門庭若市的紅鱗幫如今已經大不如前,雖然規模還是那樣沒什么變化,但從一眼望去稀稀拉拉的幫眾們便能看出來問題所在。
關凌霄三人是被霍淺請過來的,說到底雙方之間也沒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既然關凌霄有意要給紅鱗幫支招,那霍淺也沒理由端著——就算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態度,也總比放著不管繼續擺爛要強。
至于關凌霄是不是要對自己不利,那就不是霍淺能夠考慮的事情了——如果他要對霍淺本人不利,那在船上就可以動手了,霍淺也沒有信心能在那三人聯手夾攻之下生還;如果說他要打紅鱗幫的主意……說實話現如今的紅鱗幫早已經沒有和人家叫板的資本了。
所以,在關凌霄表示過自己可以和紅鱗幫談一筆交易的時候,霍淺就算不答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還不如先聽聽這位長生盟的少主究竟有何話要說。
“你說……你是長生盟的少盟主?可有證據?”問話的是霍淺一母同胞的兄長霍深,除了二人的紋身方向與耳環佩戴位置不同之外,從這兄弟之間不同的氣質也能判斷一二。哥哥霍深要沉穩內斂一些,而弟弟霍淺眉宇之間則戾氣更重。“霍某雖然對長生盟了解不深,但盟主宋歸潮的名號總是聽過的,怎么長生盟的少盟主卻不隨父姓?”
宋歸潮是個性格極為謹慎的人,所以兒子的姓氏也隨他的娘親,這少盟主職位也僅僅是長生盟內部才知道,對外則是秘而不宣。但關凌霄卻十分瞧不上自己父親那已經近乎于虛偽的性格,他倒是絲毫不憚于對外人報上自己的名號。
霍深有此質疑,關凌霄毫不意外,甚至霍深如果不懷疑自己的身份才不正常,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鑲玉的玉佩,上面正鐫刻著長生盟三字:“霍兄想必也知道長生盟的長生令吧……其中最為高級的就是這種金鑲玉的令牌了,只有幫主和少幫主可以持有,甚至副幫主及五祀頭領都只能用玉的。”
霍深接過金鑲玉令牌看了看,他倒不是說能辨認出這玩意兒的真偽,但江湖中能用得起這種規格令牌的也沒幾家,至少他們紅鱗幫是沒有這個閑錢。
“我想……關少盟主的身份至此已經十分了然了。”霍深沖著這位年輕人點了點頭,又把令牌拋還給對方,“只是霍某心中仍有一事未定……還請關少盟主為在下答疑解惑。”
“但說無妨。”
“以關少盟主和這兩位小兄弟的實力,無論是保全商船還是大敗舍弟都可以做到,甚至以閣下的立場來看就算將舍弟當場擊殺恐怕也是合乎情理的,但為何會……提出有意助我紅鱗幫再起呢?”霍深也聽弟弟講述了今日在灄水之上發生的一切,在他心中最大的疑團就是這個。
他想知道的不是辦法,而是目的。
如果說關凌霄是主動找上門來說要為紅鱗幫獻計獻策的,那在霍深心里也并不會感到意外,因為很多大門派為了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勢力,是會扶植起一些小門小戶的地頭蛇來互利互惠。但這個被紅鱗幫打劫之后“臨時起意”的,霍深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對方到底要做些什么。
關凌霄的相貌極為普通,氣質也屬于扔進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種,但此刻從他身上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氣勢,竟然蓋壓住了霍深霍淺兄弟兩人:“說來簡單,無非就是想要讓紅鱗幫為我所用罷了。”
“你說……為你所用?”霍淺的怒氣又漲了起來,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敗北,甚至死在對方手里也沒什么可抱怨的,但如果把自己兄弟二人守護半生的紅鱗幫也搭進去,那他就是死也要拼掉對方一條命。“難不成你是想讓我們紅鱗做你們長生盟的狗么?”
關鍵時刻,還是霍深壓下了弟弟的火氣:“關少盟主,真是夠直白的啊……”
“關少盟主的好意,霍某心領了。”霍深頓了頓,看著關凌霄那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只是我紅鱗幫雖不復當年,但也遠遠沒有到日暮窮途的地步,更何況我們這些綠林道上的一來自由自在,不愿依附于人;二來和長生盟扯上關系也怕誤了長生盟的名聲……”
“所以……還是算了吧。”
盡管經營幫派的能力不佳,但好歹也接任了這么些年的當家位置,霍深想的還是挺明白的——他既不愿讓紅鱗幫的名頭斷送在他手里,也不愿意聽他人差遣——如果說紅鱗幫真并入了長生盟,成為了其中的一份子,手下的嘍羅也好頭目也罷依舊是嘍羅頭目,但他們兄弟兩個可就從一幫之主變成人家手下的打手了。更何況以紅鱗幫如今的狀況而言,他們進了長生盟多多少少有點“寄人籬下”的意思。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紅鱗兩位當家的志氣也值得在下佩服。”關凌霄聽完霍深委婉的拒絕之后也是贊譽了一聲,但很顯然他接下來的話就和贊譽沒什么關系了:“只可惜器量還是小了一些……”
霍深那塊方額上青筋已經繃了起來,盡管他比自己的兄弟要有耐心一些,但無論是誰面對這三番五次地嘲弄也難以忍受:“這話太過分了一點兒吧……”
關凌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言道:“江湖本就是這樣一座江湖,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紅鱗幫淪落于此,二位當家當真就沒有意識到,你們二人應當負主要責任么?”
“灄水之爭四海幫為什么退出?難道真是怕了你們紅鱗幫么?灄水不過是月涌江的一道支流,主干仍然掌握在四海幫手中。這灄水一來不算是漕運要道,對于四海幫來說如雞肋一般食之無肉,棄之有味,四海幫多這一條河不多,少卻也不少;二來你們紅鱗幫也算是個硬茬,跟你們強行去爭這塊地盤恐怕掙來的還不如損失的多,所以讓了也就讓了。”
“但雞肋只是對于四海幫這種家大業大且遍布天下的幫派來說,對于你們紅鱗幫這等規模的幫會還是相當有用的,只是自打當朝皇帝繼位之后,盛國的商業重心便逐漸東移,現在勢頭正勁的水路幫派都集中在江東的入海口,這西南邊地的灄水哪還如以前那般熱鬧?誠然灄水乃至周邊你們紅鱗幫余威仍存,但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等著吃飯呢,在灄水上通航的商船卻越來越少,可謂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離開紅鱗幫轉投他處也并不讓人意外了。”
“以我個人之見,紅鱗幫當然不會倒,至少在你們兄弟二人還在世的時候、僅憑著兩位一流高手坐鎮便也能勉力支撐著門派的周轉運營。”關凌霄并不是一昧地指摘紅鱗幫和霍家兄弟的不足,他是在很客觀地為紅鱗幫出謀劃策:“但是往后的日子也就這樣了,想要重現當年紅鱗幫那種浩浩蕩蕩的勢頭……難了。更別提到了二位當家年事已高的時候,紅鱗幫可能會出現青黃不接的景象,上一輩高手已經淡出了時代,而下一代也沒什么人才,真到了那個時候,紅鱗的名聲和旗幟……不提也罷。”
關凌霄在說話的時候,霍家兄弟都沒有打斷他,就連頭腦更簡單一點兒的霍淺都沒有出言——這對兄弟知道,關凌霄所說的都是事實。
霍家兄弟無疑是受到紅鱗幫諸多幫眾的信任的,沒有人會質疑他們對于紅鱗的忠誠與能力,但很遺憾事實就是這樣——在老幫主過世之后由于很多種原因,紅鱗幫一而再再而三的衰落,不但很長時間沒有新人加入,就連許多舊人也另做打算。如今的紅鱗幫連分碼頭都盡數撤銷——人都走了一大半了,要那么多碼頭又有什么用呢?
“雖然紅鱗和四海幫因為灄水結過怨,但此怨也并非不能化解,若是紅鱗幫主動示好,四海幫也未必不能容人。更何況在水路上吃飯本來就是你們的老本行,投在四海幫門下或許還真是個出路。”關凌霄給紅鱗幫支的這一招確實算是個好主意,四海幫最開始也是從江匪慢慢轉到漕運的,而且四海幫對于水路上小門小戶的加入向來來者不拒,哪怕是曾經有嫌隙也可以做到一笑泯恩仇,這也是為什么如今的四海幫坐穩了中四門之首的位置。
不過關凌霄這么說還有他自己的目的——他要試探試探紅鱗幫對于四海幫的態度。
果然不出他所料,霍深直接否決了這個建議。
“那就像我們一開始說的那樣,你們跟著我。”關凌霄刻意頓了頓,“不是長生盟,而是我個人。”
霍深挑了挑眉毛,似乎不太能理解對方話中的重心:“有什么區別么?”
“區別很大。”關凌霄輕輕笑了笑,但這笑容里卻有些苦澀的意味:“長生盟是我爹的,而我希望你們成為我的嫡系。”
霍淺撓了撓頭:“為什么是我們?“
關凌霄給出了一個客觀而又很傷人的答案:“因為你們能打而且式微。”
霍淺的嘴角抽動,但終究還是沒能說出話來,還是兄長又問道:“如果說我們只是你的手下,那豈不是比加入長生盟還低了一層?”
“那你不能這么想……”關凌霄也是毫不客氣:“今日的你們確實是不如長生盟的各位頭領,但日后我要是接手了長生盟,你們的地位不就能凌駕于那些人之上了么?”
“你就這么確保日后一定是你來做盟主?你爹不止你一個孩子吧?”
“難道霍大當家想什么都不付出就坐享其成嗎?”
在經過漫長的拉鋸之后,關凌霄還是說動了霍家這對兄弟——事實上他們不是因為欽佩關凌霄的能力或者為人才作這樣考慮的,而是他們比關凌霄更清楚紅鱗幫的真實狀況,而長生盟的大腿如果可以抱上,總比勢單力薄強得多。
“呼……那你容我們再考慮考慮吧。”話雖然是這么說,但霍深顯然已經是心動了,只是想再跟關少盟主談談條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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