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意思?”賀難擰住了眉毛。
蔡猛放聲大笑,笑過片刻之后卻又恢復了平靜:“這不是很明顯了么?”
在二人角力的這段時間中,蔡猛一直都對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賀難為了一個女人,至于么?
卜紅薔這個女人,就像一根引線一樣橫亙在賀難與蔡家之間,但隨著局勢的升溫,她卻又如同一個局外人一樣,消失在了蔡家的視野里、遠離了漩渦的中心。
在蔡猛心中,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就是“情人”,只有二人的關系超越了普通的朋友,賀難才會跟自己鬧得不死不休。于是乎,蔡猛便按照這個思路,布置出了“局外”的一手,即以“火災”為餌,調虎離山。
蔡猛被各種人用各種描述方式冠以“狠人”的名號,絕對的名副其實,他是在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和賀難對賭——賭的是同歸于盡。
而今夜唯一沒有被緝拿的蔡自琰,正是蔡猛的殺手锏,他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殺死卜紅薔,讓賀難付出代價。
蔡公子的武功或許算不得高明,但對付白菜西施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已經綽綽有余。
“……蔡自琰……去找紅薔姐了?”賀難眼睛瞪得像銅鈴。
“賀難!你會為你的傲慢、愚蠢和自不量力付出代價!”蔡猛的情緒突然亢奮起來,他猖狂的大笑著,如癡如癲。
凝視了癲狂的蔡猛數息,賀難也像瘋病發作了一樣笑了起來,他不緊不慢地點燃了煙草,點了點頭:“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就放心了。”
與此同時,斧陽郡城郊的某處村莊里。
“現在……看到了么?”白無庚用一塊白絹擦了擦手上的血。
與他面對面保持了一段距離的蔡自琰也算是“白面小生”那一掛的,只是比起白無庚來說便顯得相形見絀。
在大概一刻鐘之前,蔡自琰帶著他的手下們來到了卜紅薔家中,打昏了卜紅薔的母親和兩個弟弟,將卜紅薔逼入了絕境之中。
但現在,蔡自琰這邊還能喘氣的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我和賀難不同,他是個比看上去心軟的多的人。”白無庚緩緩走近蔡公子的身邊,拾起了他的一條胳膊:“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等等!”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蔡公子突然叫停:“賀難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不,三倍!十倍!你幫我去殺了他!”
蔡自琰也不傻,盡管白無庚自邁入卜紅薔家一言不發就開始大開殺戒,以一下一個的方式解決掉了蔡家的家奴們,但蔡自琰也很清楚,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的,只有賀難派來的人。
不過這濫俗的求饒式發言自然是救不了他——人家可是堂堂的盛國五皇子,區區錢財何足掛齒?
或許是心情不錯,白無庚居然少見地應了一聲:“啊……你看我這樣兒,像是缺錢的人么?”
說罷,白無庚便輕描淡寫地撅斷了蔡自琰的一條胳膊。
不是“切斷”,也不是“掰斷”,而是“撅斷”,蔡自琰的手臂被以“反曲”的姿勢從肘部開始折斷,只剩下一小塊皮肉相連,半截白骨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五皇子是親自上過戰場的人,但他此刻卻聽到了在戰場上都沒有聽到過的、慘絕人寰的嚎叫。
數日過后。
“白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卜紅薔朝著次座上的白無庚欠身,然后說出了一句極其微妙的臺詞:“小女子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什么的……那還是免了吧。”五皇子擺了擺手,將白菜西施要說的話給壓了下去,“你應該也知道,我救你是為了讓賀難的計劃周密的進行下去,而非別的什么原因。”
卜紅薔也是正兒八經在學堂里讀過書的,而且還很擅長此道,當然是懂得禮義的,便又轉身來向著坐在首座的賀難致謝。
其實二人對于當年同堂而學的記憶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但終歸不似兩個完全陌生之人那么生分,再加上近來的一段日子里賀難也沒少對卜紅薔一家進行安排,所以卜紅薔對賀難的語氣倒是比對五皇子還親近了些,只是具體說出來的內容嘛——反正她跟齊單說的是“只得以身相許”,到賀難這里就是和“來生做牛做馬”差不多意思的話了。
“都是人,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賀難不禁碎碎念道,其實他心中也未必在乎卜紅薔到底要怎么答謝他——說到底,無論是最開始和蔡自琰發生矛盾也好,還是和蔡家糾葛越來越深也好,都是他基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心態,而非特意為了卜紅薔。
就算是換成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賀難也應當如此作為——不過正是這一點居然讓蔡猛誤判,導致他的計劃全盤落空,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說有差距……那顯然是你的問題,而不是我的。”五皇子笑道,“武俠演義里難道沒教過你么——英雄救美。”
“哼……都是些三流評書才會把男歡女愛大書特書。”賀難死鴨子嘴硬,故作忿忿不平之色:“左右天下歸屬才是大丈夫的歸宿。”
五皇子聳了聳肩:“那你去寫一部爭奪天下的好了,我一定讓全京城的書商紙商都大力宣傳你這本。”
面對這呼之欲出的嘲諷意味,賀難不由得佯怒:“你信不信老子寫書第一個就寫死你!”
這二人斗嘴斗了半天,終于是將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卻又無從插言的卜紅薔給斗走了,而在卜紅薔離開之后,兩人卻又不約而同地迅速恢復了正常。
“你的事已經了結了,現在……該辦我的事兒了吧。”齊單用兩根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賀難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躡手躡腳地關上了窗,然后才應道:“辦自然是要辦的,不過需要時間。”
時間,是一個永恒的話題,齊單并不缺時間,但顯然也不會太多。
如果說靠時間去贏,那齊單大可以熬死一個又一個的兄長,畢竟他和那幾個哥哥都差著不小的歲數呢!可是別說太子的大兒子已是總角年歲,就連三皇子齊駿的子嗣都會說話了。
想罷,齊單給了賀難一個具有相當明顯暗示意味的通牒:“我的時間比我哥哥們充裕,但不一定有我這些侄子充裕,而且……我現在可沒有兒子。”
果不其然,聽完這句話后賀難一下子就變了口風:“你要知道,你才是直接操縱局勢的那個人,我只是負責替你剪除他們的羽翼罷了,這種事不是說越快越好,追求的是‘同步’。”
思索片刻,賀難吐出了一口云霧,神情詭譎:“現在的形勢對于你我來說,就算不是大好,也總歸算個‘小好’——你三哥那里敵明我暗,有的是時間查清他和那些外邦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真是商會背后的推手,那你就更有借口堂堂正正地把他踢下擂臺了;你二哥是個直腸子,又和你一樣是庶出子,最重要的是他同時和兩個兄弟都不對付,要利用他可比利用你那個比狐貍還狡猾的三哥輕松得多;至于你大哥……”話及此處,賀難卻突然住口。
“嗯?”齊單遞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躊躇了很長一段時間,賀難才艱難地開口道:“他最大的支持者……是我師父。”
齊單當然知道,李獒春做了幾十年的太子師,又是兩朝肱骨重臣,于情于理他都是太子黨的忠實擁躉。
但賀難把這話說出來,無疑是向齊單挑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可以幫助齊單向楚王、秦王揮刀,但絕對不會把刀鋒指向太子,因為那就等同于賀難在背逆師門。
“我會幫你鋪出一條通往決戰的路來,但至于你的決戰打不打得贏……那就與我無關了。”賀難狠狠地攥了攥拳頭,望向齊單的眼神穿過層層煙霧,卻異常的堅定:“到那個時候就算你用照兒威脅我,我也不會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呵呵……”五皇子也站了起來,撥開屋內厚重的氣氛,站到了賀難的身邊:“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自然也在培養我的勢力——只是你就那么有自信,能幫我走到‘決戰’?”
“那和我有沒有自信無關。”賀難的眼神陡變,迅速地扯開了話題。“還是說說你自己培養的勢力好了……”
或許是為了激起賀難的好勝之心,齊單雖然隱瞞了順風鏢局這部分,但對于自己新招攬的幾個謀士可謂是不吝贊嘆,而賀難卻給出了不一樣的評價:“聽起來本事都不小嘛……不過你似乎還缺少一個穩坐中軍帳的人物。”
目前在齊單手下擔綱一號謀士的,自然是姬巨山。但顯然此人的弱點正如狂才施洛所點明的一樣,比起才智來不如施洛那樣快人一步,比起心性來卻又缺乏呂崇崖那種一步一個腳印的態度,而若是說起操持大局,似乎也是力有不逮,捉襟見肘,不如張文文那般自如。
總的來說,就是一個樣樣通卻又樣樣都差了那么一口氣的人物,如果一個人在每一項都有八九分的能力,那么可以說是“全面”,但若是只有六分上下,那就是“平庸”了。
“聽你這口氣……你這是又準備自夸了?”齊單揶揄道。
沒想到賀難的反應卻在齊單的意料之外:“非也……我可不是那種可以坐鎮一方、中流砥柱一樣的類型,不過若是你需要,我倒是可以給你推薦一個。”
“誰?”齊單頓時來了興趣,能讓賀難這眼高于頂的家伙給出這般高評價的人,著實是不多見。
“倒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就是了……一個逃亡路上收留了我一夜的朋友。”賀難笑了笑,“那就老規矩……猜謎吧——雁落西北方寸,儒生棄車行船,并非好水易渡,實在魚肉兩難。”
“這你讓我怎么猜……從前的謎底好歹是跟咱們兩個都息息相關的,可現在你卻搞了個只有你自己知道謎底的謎面……”齊單無奈道。
“那我再給你個提示好了……里面包含了他的住址、身份和名字。”賀難得意道:“要是你猜不出來……那就說明你和他沒緣分唄!”
五皇子還有更大的事要做,所以不會在這偏僻的郡城里逗留太久,他來時給賀難帶來了一個疑問,走時也帶走了一個謎。
而賀難,也該帶著他那份“莫名的自信”,趕一趕進度了。
賀難“自信”的來源,當然是因為他“雙面間諜”的身份。
別忘了,他為齊單所描繪的決戰,是齊單與太子的決戰。這一方必須是齊單,而另一方也一定會是太子。
他所背負的師門重任,自然是和此事有著莫大的關聯;而他所設計的未來,當然也是如此。
賀難,以及他背后的龐然大物,并非在為一個人鋪路,而是同時在為這對互為敵人的兄弟倆在鋪路。
齊單啊……現在你知道了么?到底是誰在謀劃著,借你的刀去了結那些該了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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