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成功了。
或者說從始至終這場談判都沒有不成功的理由——自古以來都是下面的人主動去巴結上面的人,上面的李獒春主動賞光,驚鴻派是全體成員腦子壞了才會拒絕。
所以賀難一點兒也不意外這個結果,他心里很清楚,趙沉鈞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一個態度,一個讓他覺得“領袖”應當有的態度,而賀難也還給了他強硬的一面。
最近需要忙起來,所以就算是懶鬼賀難也不得不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都縮減自己那可憐的睡眠時間。
大概卯時五刻的工夫,賀難已經早早地走進在一家客棧的大堂里了。
他當然是來等人的,至于等誰,想必也不用多費口舌。
雖然各個門派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女弟子的存在,但像廣寒宮這樣一出馬就是鶯鶯燕燕地還是極其少見的,而且這么多姑娘和一群外來的糙漢子擠在一家客棧里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廣寒宮便將這家熙來客棧整租了下來,每逢大會將近,熙來客棧都會把整家客棧租賃給廣寒宮作為據點使用,也算是數十年來的傳統了。
走進客棧大堂的第一個瞬間,賀難下意識地便四處掃視起來,這是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
熙來客棧的廂房雖然全部都被廣寒宮占據,但樓下的大堂卻是照常營業的,賀難本來以為這個時間人流會稀少一些,可看了一眼之后才發現自己真是想多了。
熙來客棧之內,可以說是人聲鼎沸,喧鬧的場面幾乎和包括萊州賭坊之內的大部分賭場差不多——而且是清一色的老爺們。
這場面著實嚇了賀難一大跳,但他也就在同時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男人嘛,夢想無非就是兩樣,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說得再直白一點兒,這熙來客棧一樓坐著的這些人,都是奔著一睹這些鬢影衣香的廣寒宮姑娘們芳容來的。廣寒宮中的女弟子們在江湖上可是久負盛名,據說個個冰肌玉骨、倩影仙姿,就算不能有幸結識,那遠遠的瞻仰一下也不虧不是?
這群人的心思,賀難倒是很清楚,但比起摻和這些事來,賀難更想找個地方看看熱鬧。
很不巧,這間客棧里的“最佳位置”已經被人占據了。
關于他曾經教給小郁的“位置理論”,賀難其實還有很多話沒講出來。
比如說,在視野最好的位置中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越靠近整個平面的中心,便越是“黃金位置”。
而在賀難的眼前,“黃金位置”正被一個平平無奇的青年人坐在屁股底下。
“兄臺,借個光?”賀難慢悠悠地走到青年那張桌子附近,然后指了指青年對面空無一人的長凳。
平平無奇的青年低頭自顧自地夾著盤中的小菜吃著,聽得頭頂上有人說話聲才抬起頭來。
“自便。”那青年笑了一聲,攤開左手掌,指尖對著那空蕩蕩的座位。
桌上又來了別人,青年也不好意思自己吃獨食,哪怕對面是個和他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還是客氣地問了一句:“一起吃一口?”
“這怎么好意思……”雖然嘴里好像顯得很難為情,但賀難的動作可一點兒不慢,就這說句話的功夫,手已經伸到筷筒上了。
“嚯,講究啊!”不知道怎的,賀難突然又蹦出來一句,眼睛也瞥到了青年的手里。“出門還自帶筷子吃飯?”
那青年手指間夾著的,赫然是一雙銀光閃閃的純銀筷子,顯然不是這客棧免費提供的。
“人在江湖,多小心一點兒總沒壞處。”面對賀難這怪模怪樣的提問,青年爽朗的笑了笑:“眼看著大會在即,這地方魚龍混雜,不可不防啊!”
賀難的眼珠子轉了轉,也不忙著蹭飯了:“這么說,兄臺你也是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咯?”
賀難會有這樣的疑惑也實屬正常,畢竟你要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誰會有那個閑心害你?或者說你壓根兒就是臨寧縣本地的普通百姓,也沒有那個閑錢和精力去特意打造一雙銀筷子專門為了下館子。
“哈哈……”青年笑的神鬼莫測,然后撂下了筷子,兩只手平鋪在桌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倒是不至于,不過承蒙江湖上各位朋友的抬愛,鄙人倒也算小有名氣。”
“旭日長升,仙人長生。國運常盛,我盟常勝。在下長生盟,關凌霄。”
“哎呀,原來您就是是長生盟的關兄,久仰久仰。”賀難連忙抱拳,一副驚為天人的樣子。
其實他久仰個屁的久仰,賀難對于長生盟的了解就只有一個名字而已,甚至他都不知道長生盟的盟主是誰,聽完這一大段話之后唯一的感覺就是這段貫口不明覺厲,但偏偏他那副尊容比真久仰的人還要真上三分,好像他是長生盟的擁躉似的。
“賢弟聽聞過關某的名字?“沒想到關凌霄這會兒倒是來了興趣,也不知道是看破了賀難在扯淡還是真想聽聽自己的風評如何。
但賀難是何許人也?比武他十個都不頂人一個,但扯起淡來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狠角色,當即就接過話頭去:“關兄你的大名在當今武林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何必自謙?”
不等他口中的關兄再說話,賀難趕緊補上了一句:“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問問我叫什么嘛!”
這話直接給關凌霄逗笑了,或者說任何一個人都會笑,但以關凌霄的情商來說肯定不會去拆對方的臺,反而頗給面子的問道:“既然賢弟有意,那關某不妨便問一句,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當然也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江湖上也沒什么朋友抬愛,但終歸有個名字——賀難,恭喜發財的賀,窮途末路的難。”賀難憋了半天,也來了個貫口似的自我介紹。
在聽到賀難說出名字的時候,關凌霄的心猛跳了兩下。
和賀難那虛情假意的“久仰”不同,關凌霄,是真的聽說過賀難這個名字,也聽聞過他的一些事跡。
當然,天下這么大,重名的人并不會少,就算是“賀難”這個帶有些古怪的名字,也不會只有一個人叫。
但關凌霄聽到這個名字之后,就已經心知肚明,眼前這個油嘴滑舌的青年,就是那個他所知道的、傳聞中的賀難。
不過,他并不準備揭露這個秘密……至少不是現在。
“賀難老弟,看樣子不像是武林中人呢!”關凌霄盯著賀難看了一會兒,饒有興致地說道:“你這雙手,看起來沒有什么練過武功的跡象。”
關凌霄這話說的既對也錯,對是因為他說的句句都屬實,錯,是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是“看”出來的。
當然,無論是關凌霄和賀難其實都不知道是,賀難跟著東方柝所進行的修煉,是實實在在起到效果的,只是賀難的身體素質孱弱,而且東方柝也沒有教給他釋放的法門,所以他本人對此也一無所知。
“哈哈,還是被關兄你看出來了。”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關凌霄身上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一般吸引著賀難,總之他還挺愿意和對方多聊上兩句的,但也就止步于插科打諢為止了:“我還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就是一個湊熱鬧的。”
就在二人東拉西扯,相談甚歡之際,整個一樓的大堂已經開始了一陣騷動,二人同時望向了引發這陣異動的根源。
熙來客棧的樓梯上,三個堪稱傾國傾城的美人款款而來。
這三個人,當然是李問渠、寧藏花和郁如意。
李問渠還是一襲長衫作俊美公子打扮,手里還捏著一把名貴的折扇,走路虎虎生風;寧藏花和郁如意倒是打扮都差不多,均是一身方便行動的勁裝,但二人的姿態卻大相徑庭——花兒可比小郁要活潑的多了,要不是最前面還有一個李問渠擋著,寧藏花都能蹦下來。
“哎……”寧藏花正和小郁交頭接耳地說著話,突然卻啞巴了。
“嗯?”小郁抬頭看了花兒姐一眼——她的身材是真的嬌小玲瓏,就算寧藏花站在下面一級的臺階上也比她微微高些。
寧藏花突然往人群的方向一指:“你看那是誰?”
毫無疑問,寧藏花就算是化成灰也不可能忘記關凌霄長什么樣子的,而她也曾經在小郁的畫作中識得賀難的臉——那兩個人怎么坐一起了?難道他們本來就認識?
客棧本來就沒多大,就在寧藏花還在錯愕之中的時候,李問渠和郁如意已經越過了人群走到了二人邊上。
李問渠這虎娘們兒開口就是一句“臥槽”,然后扯著脖子大喊:“花兒,是你自己來介紹還是我給你代勞啊?”
賀難和關凌霄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別說李問渠都這么開口了,單看三人的神態就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敢情大家都是認識的啊。
“我們已經認識過了——就在剛才。”賀難看了看小郁,又看了看三位美人,最后把頭轉向關凌霄,二人在分開的時候便一直互相回信,所以賀難就算沒見過廣寒宮鐵三角的另外兩位,也能從信中的描述對得上號。
眾人七嘴八舌地又互相詳細介紹了一番,最后還是關凌霄笑呵呵地總結道:“原來都是自己人。”
這話說的顯然是沒什么毛病的,廣寒宮三姐妹都知道關凌霄代長生盟盟主之位以后,二人的婚事也該定下日子來了,而小郁和賀難的關系也好的不太正常……反正都是自己人就對了。
但賀難本身就是個極其擅長咬文嚼字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他聽到關凌霄的語氣之后,總覺得這個“自己人”似乎另有所指。
姑娘們本就不太喜歡這樣喧嘩的場合,再加上他們本身就約好了見面之后一同出去走一走,所以五個人在交換了一番意見之后決定還是先離開客棧再說。
但就在此時,驟變陡生。
大家都知道,在話本里這種男女主角重逢的時刻,總會有一些被故事情節刻意安排在此處的龍套出來鬧事,然后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才能推動劇情的發展。
這里當然也不能免俗。
“別急著走啊!”就在五人穿過層層人群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伸出手來。
可能是因為小郁看上去像個受氣包一樣最好欺負,總之這個男人的目標就是要去拉住小郁的衣角,也可能是手。
賀難當然不可能讓這傻逼有這種機會,他自告奮勇地殿后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從進客棧的第一刻起,賀難就已經在心里把“色鬼”的帽子給坐在一樓的這群人扣上了。
臨寧縣最近很不太平,所以賀難出門的時候都會把刀帶上,但亮出來又會顯得招搖過市,所以無柄刀就一直被賀難別在腰間,平時在他那墨色大褂的遮掩下倒是看不出來,但現在卻恰好能派上用場。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拔刀,未來還尚有轉圜的余地,但他的刀在拔出來以后,未來或許就已經注定了。
當然,我指的不是眼前這件事。
那漢子反應倒也是迅速,見著對方動刀子了立刻把手往回一縮,賀難這一刀砍在了木桌上,直接把木桌削成了兩半。
“你再敢伸手試試看。”賀難把刀架在了漢子的脖子上,無柄刀的刀鋒帶出了一道血跡。
這個變故無疑吸引了整座客棧的目光,哪怕前腳已經邁出大門的關凌霄和寧藏花都回過頭來看。
雖然不算是英雄救美,推動的也不是男女主角的感情戲。
但劇情,該往下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