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這架勢……是還準備繼續說下去?”陳風平看了一眼賀難,這廝的行為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過陳幫主倒是樂得讓賀難再多扯點兒不著邊際的東西,畢竟賀難現在指向的結論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啊……其實我心里已經大概有數了。”賀難回應著這位武林盟主,“但我自己明白和大家都明白之間仍然隔著一層障壁……對吧?”
“看來你也有不得不說下去的理由啊……”陳風平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賀難的潛臺詞。
“現在您想讓我停下來也晚了不是嗎?”賀難半開玩笑地說道:“如果這個時候您要阻止我,反而會讓您的嫌疑變大哦!而且讓一個人把拉出一半的……算了。”
不難看出賀難想要打個什么下三路的比方,但好在這家伙還是多多少少注意著臉面的,在眾目睽睽之下扯淡并不合適。
“是啊……所以你就盡管說好了,我倒真想看看你最后究竟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樣的結論。”陳風平笑道,這種一唱一和的扯皮氛圍一直都在洗刷著自己身上的嫌疑,陳盟主是個十分擅于審時度勢的人,在賀難發表他那番真真假假的演說的同時,陳風平也在心中盤算著得失——已經被推到臺面上的賈壬癸也好,還隱藏在疑云濃霧之下的王巨溪也好,亦或是早被他們當作棄子的霍云震也好,就算這三張牌全部都暴露又能如何?只要自己還在,那就足夠了。
反過來想一想,再一點兒破綻都不露出來的話,賀難會不會咬著自己不放倒是其次,反正這小子人微言輕,如果武林群雄們對自己產生什么不好的想法才是個麻煩——要不要現在把霍云震賣出來呢?陳風平心中如是思索道。
不過霍云震如果成功地把蘇眉秀和景神相都擠下去,對于四海幫來說也是個好事,首先,霍云震被他們死死拿捏著把柄,是斷然不敢反抗的,不然自己可以讓他謀害景神相、嫁禍蘇眉秀的黑料滿天飛;其次,就算霍云震真有膽子和四海幫對著干——就他那蠢驢一樣的腦子,丐幫能在他手里興盛就怪了。
用蠢驢評價霍云震確實沒什么問題,一個人空有野心卻沒有能夠駕馭這份野心的頭腦,反而差點兒把盟友連累的家伙,若不是作為一枚棋子還算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早就被王巨溪一腳給踢出局了。
陳風平正在猶豫著要用什么辦法把霍云震的存在引入到眾人的視野里,賀難陡然間又開口了,一張嘴就令人渾身一顫:“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丐幫中那個一直想把其它人搞掉的家伙是誰呢?”
“這……”易家兄弟倒是變了臉色,看來這個話題在丐幫內部也不是一個能說清的。
景神相和蘇眉秀如果都是清白的,那內奸的目的肯定就是要鏟除“繼任幫主”的競爭對手了——易家雙雄難道會不清楚這個道理么?只是有一座客觀存在的大山橫亙在丐幫人面前——大家都有嫌疑,那就是都沒有嫌疑,反之亦然。
傳功長老霍云震如何?他雖然年齡稍大,但如果命夠硬的話當個十幾年也不是沒可能,幫內很多中高層弟子都受過他的指點,支持者并不少;掌棒龍頭白坤又怎么樣?他執掌丐幫最重要的信物打狗棒,還是幫主的智囊,代行幫主之職,總領全幫大權,誰能保證他不想把這個“代”字給去了?再說九袋長老之一、也是老弱病殘四大高手中的“殘猿”,雖然說他的九袋是個掛名的虛銜,他本人也并不在丐幫常駐,但他要是過慣了這獨行俠客的日子,想要換換口味也體會一下萬人之上的權力滋味呢?更別說其它的護法長老們了——論武力都是大差不差,論身份更是一字平齊,論人望也是各有千秋。
像賀難這樣抓著所有人一個一個分析疑點的事兒,丐幫也不是沒干過,少年英杰會為什么是蘇眉清這個性格缺陷十分明顯的武夫來率隊?還不是因為其他人都在丐幫總部里沒日沒夜地討論這個事兒?說動機,那當上丐幫幫主就是最大的動機,誰都不敢腆著個老臉說自己沒想過這一茬;說時間地點,這幫武林中人混江湖不就是為了個逍遙清閑?說人際關系,又有哪一位沒和四海幫中的某個人或是某些人接觸過?
不說別的,往前倒兩年的時間,單王巨溪和上述的丐幫高層里的一多半兒都有過會面,更別提其它的龍王和四大水司的司主了。往近了說,殘猿從行水司的碼頭經過,行水司司主是不是得給幾分薄面?霍云震在四海幫的地頭上想吃幾尾鮮魚,養水司司主是不是也得招待一下?掌棒龍頭白坤要談些私鹽的買賣,易利司司主是不是得親自到場?誰又知道他們碰了面之后除了公事私事之外是不是還談了些不可告人的東西呢?
“當然了,如果真能找到一個明確的內奸,也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了對吧?正因為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我們根本無從推定,丐幫這頭的線索就算是斷了。”
萬萬沒想到,賀難居然立刻把自己的設問給否決了,就像潘金蓮打在西門慶頭上的叉竿一樣,這個節骨眼兒上武林群雄們就是一群西門慶,心急如焚地要敲開武大郎家的門,結果屋頭里那女子從潘金蓮搖身一變成林娘子,從你手里接過叉竿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就把門從屋里一鎖,留下西門慶在冷風中煢煢而立。
當然,這只是西門慶們的感受,賀難本人既不是潘金蓮也不是林娘子,他就是個天生手賤的貨,純屬扔著玩兒,甭管外面是西門慶還是黑李逵,就是一頭老母豬打窗戶底下走過去他都要吹個口哨撩撥一下。
正當心中有鬼的霍云震聽賀難親口說完“丐幫的線索斷了”感到暗自欣喜的時候,下一句就直接一盆冷水潑到他頭上:“那我們就假設出來一個內奸好了……現在丐幫除了易老幫主和景副幫主之外誰地位最高?執法的易長老?他和老幫主差不多。傳功長老霍云震?行,那就是他了。”
這話氣的霍云震把壓驚的半口茶吐的滿天飛:“小子,你這不是胡說么?”
沒想到賀難還挺有理:“難不成剛才我說的就一定是真的了?怎么?你心里有鬼啊?說不到你你就幸災樂禍,說到你了你就惱羞成怒?”
一句話頂回來,霍云震當場就慫了,氣哼哼地坐下。
可能有人不理解,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賀難的前輩,賀難在這說些有的沒的他們怎么不反駁啊?而且這幫人又憑什么看賀難在這抽半天風啊?
這就要說回來了——作為武林盟主、也是四海幫幫主的陳風平允許賀難在這兒說,因為他希望賀難說出他想要的結果;丐幫的蘇眉秀也是得到易可賀默許才會讓賀難在這兒出洋相的。因為人家想要一個清白。作為當事人的兩邊兒都沒說什么,其他人就當看熱鬧唄——真別以為這些高手一個個都逼格滿滿不食人間煙火,除了非常能打以外,也沒什么特殊的,心態和你搬了條板凳隔著街看對門的鄰居兩口子掐架差不多。
反正陳風平這會兒是狂喜,他巴不得霍云震表現得再激動一點兒,最好當場把賀難一掌拍死坐實他丐幫叛徒的身份,然后自己這邊兒順勢把徐陵泉一賣就齊活兒了。
賀難也給霍云震找了個臺階下:“霍長老要是實在聽不得別人說你,那我就多帶上點兒人,你們所有人都是內奸總行了吧?但無論你們誰是內奸,想要謀奪幫主之位都得找一個實力強勁的盟友。”
“那就不得不說到我方才指向的疑點了——徐清,真的死了么?”
“如果徐清沒有死,只是失蹤,或者換一個說法——他裝作死亡或失蹤來說,對誰的收益最大呢?”
毫不夸張地說,要不是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陳盟主都能跪地上給賀難磕一個——這答案還不明顯么?徐陵泉啊!而且如果是賀難言之鑿鑿地說徐陵泉就是主謀,就算多年之后被人重翻舊賬找出種種疑點,陳風平依然能說自己一時失察被人蒙蔽,把鍋甩到早就翹辮子的賀難身上——像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留下把柄呢?就算賀難只是個孩子他也要斬草除根。
賀難果然沒有讓陳盟主失望:“獲利最大的人當然是徐龍王……”
“他媽的,你找死!”徐陵泉就站在魏潰和陳風平之間,情緒立即爆發。
借著魏潰在前面作為屏障,賀難可以說是游刃有余,嘴里還不忘繼續說著:“我真是不知道龍王您動哪門子怒——是您兒子不幸殞命那一段兒?還是您操縱事件從中謀私這一段兒?”
“您就這么希望您兒子真的死了?”
賀難畢生所說過的所有臟話加在一起都不如這句話來的惡毒刺耳。
“給我……住手!”一瞬間,浩如煙海的炁力以陳風平為中心蕩開,覆蓋在整座擂臺之上,正如他的名字“風平”一樣,在他的領域之內,就算是風都要停駐不前。
徐陵泉被陳風平死死地壓在了原地,后者冷著一張臉說道:“給我聽他說完。”
賀難看了一眼陳風平,繼續說道:“徐龍王大可以打著徐清被丐幫謀殺的旗號去挑動兩幫的對立,這樣級別的大事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而陳幫主也會被徐龍王以道義來裹挾著,不得不向丐幫討個說法——就如同今時今日的情況一樣,丐幫中人人自危,四海幫內也不得安寧,而誰又能去懷疑一個喪子的老父親呢?”
“而如果真按照徐龍王的戲本走下去,那最終的結果就是丐幫大亂,他的那位盟友已經成為棄子,就算跳出來揭穿他也沒人信,而徐龍王則可以一個一個地將他的絆腳石踢開,或者變成墊腳石——但他所付出的代價,只有一個從此隱姓埋名改頭換面的兒子罷了。”
“但和當上幫主來比,這也算代價么?別忘了,那時候的丐幫多半是無力再和四海幫相爭了,四海幫將會成為除了儒釋道三家之下的天下第一幫派。”賀難笑著說道,好似與他無關。
平心而論,他話里所揭示出來的信息沖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大腦,他們也真沒想到——陳風平在開場之前說的那些話,諸如什么顛覆武林之類的居然真得到了印證。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相,除了徐清的生死未卜,除了主角從陳風平變成了徐陵泉。
有人說過,只有說了九十九句真話,最后的謊言才能以假亂真。賀難說的應該算不上是謊話,只不過是一個錯誤的推論而已——但也足以掩蓋這真相了。
“徐老……你還有什么可說的?”陳風平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混合了震驚、懷疑、失望和痛惜,甚至還有那么一絲絲希望的存在——就好像他真的相信徐陵泉,期待著徐陵泉反駁賀難的鬼扯一樣。
徐陵泉沒有回應,只是一臉絕望地環顧著四周,最后視線重新聚焦在陳風平的臉上,正當他剛準備說點兒什么的時候,賀難突然插嘴,把這位龍王到嘴邊兒的辯解或是別的什么話硬生生塞了回去:“盟主……您要是想現在就處置叛徒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先下去,我可不想沾上一身血——我這衣服挺貴的。”
雖說做戲得做全套,但就算是老辣如陳風平也有些麻木——他還真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樣一個結果,他也同樣在思索如果自己真是一個不知情者該抱有什么樣的心情,所以遲疑了片刻才有所反應。就在他點頭的瞬間,臺上除了四海幫這至高無上的二人之外都動了腳步,就連賈壬癸也不外如是——他聽命于王巨溪,但卻不知道再往上是否還另有其人存在,但徐陵泉被當成叛徒處理這個結果也是他早就計劃好的。
賀難經過陳風平身邊的時候,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不用客氣。”
“嗯。”陳風平還沉浸在扮演之中,他覺得對于“一個幫助自己找出幫中內奸”的人來說客氣一下也是應該的。
而就在陳風平感到有些不對勁兒的剎那,如墜冰窟。
他回望了一眼賀難離開的背影,卻發現那廝正用雙手扒住擂臺的邊緣,伸出一個腦袋看著自己。
世界上的所有表情都不如這個笑容來的惡毒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