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師小紅’從東跨院出來,額頭有汗臉頰泛紅,走路姿態別扭,看上去似乎整個人都不好了。
張瀟斜靠在門洞,笑嘻嘻瞧著她,不出意外她這是當了一夜的雞?
‘師小紅’抬頭看見張瀟,連忙停住腳步,萬福施禮。
“早啊。”張瀟招手道:“過來讓公子爺瞧瞧你的傷勢,這怎么越治越嚴重了呢?”
‘師小紅’連連擺手,敬謝不敏。
張瀟笑道:“跟我面前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當初在勾欄院里做那勾當的時候,可是天天纏著本公子。”說著,搖晃著湊上去,作勢要去摸‘師小紅’的臉頰,忽然手腕一翻,抽了個嘴巴上去。
“看什么看?多日不打,忘記滋味了?”
‘師小紅’受此大辱卻敢怒不敢言,硬吞下這個啞巴虧,捂臉啜泣裝可憐保持人設。
白凌霄剛好走過來,見狀酸溜溜道:“大清早就在這里打情罵俏,當我不存在嗎?”
張瀟撇撇嘴,用手一指眸子通紅,一臉委屈的‘師小紅’說道:“她先勾引我的,惡習難改,你好好管管吧。”
‘師小紅’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無辜,白凌霄卻眼中含恨,步步緊逼,揚起巴掌狠狠抽了兩下。
“去!把門外的糞池淘干凈了。”白凌霄展現妒婦本色,狠心發出指令,看著‘師小紅’踉蹌離開的背影,轉而對張瀟說道:“一定要用這么過分的辦法嗎?”
“她自找的,不這么逼她一下,她還不知道要潛在咱們身邊多久。”張瀟道:“等她受不了的時候,就會想別的法子。”
“我長這么大從沒欺負過任何人。”白凌霄看著打人的小手,道:“還挺解恨的。”
“你這么想就對了,我判斷她很可能是殺你祖母的兇手。”張瀟道:“池松壯亮的三個弟子,朝吹鎧傳承了雞爪鐮衣缽,本莊梵是用快刀的,只有羽月希不擅長兵器。”
“后悔了。”白凌霄神色一暗,懊惱道:“剛才那兩巴掌打的輕了。”
“沒關系,折磨她的機會有的是。”張瀟笑道:“這惡女人韌性十足,不會輕易退縮的。”
“虧你還笑的出,爹爹傳訊說,這次是次相府找了一些人在害我們。”白凌霄說道:“對方來頭很大,布局深遠,都已經謀劃到首陽山尹夜哭那邊了,咱們可有什么對策嗎?”
“山雨欲來啊。”
張瀟把雙手放在后腦,說道:“高云龍轉達岳父大人口訊時提到了黑龍城張家,咱們
這邊查到了桑國人,這兩方面人馬就夠麻煩了,暫時還沒什么反擊的方向,只能先見招拆招。”
“到現在他們也沒打出什么厲害招式,次相府害我三叔一家,大概是因為三叔拿了他們的錢沒把事情辦好,那個郝夢齡氣不過就派人做了這件事,但這么做并不會打擊到你。”白凌霄道:“再就是這個易容成小紅的女人了。”
張瀟很喜歡這種夫唱婦隨一起琢磨事情的氛圍,說道:“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對咱們威脅不大,現在咱們已經知道她是為什么而來,如果能利用好這一點,倒是能有些反制措施。”
沉默了一會兒,白凌霄忽然問道:“你說他們找尹夜哭合作能做什么?”
“多半和原石有關吧。”張瀟推測道:“尹夜哭盤踞首陽山本是次相府落下的一步棋,算是困北方略中的一環,這兩年因為他的存在,北國官方和城主府采買的原石始終入不了北國,正是因為每次都被他截獲了,那時候有郝神通護著他,連許大哥都拿他沒辦法。”
“我爹爹都已經入京了,次相府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你嫁給了我,岳父匹馬入長安,白宗年把白凌云嫁給王烈為妾,北國亂局折騰了這么久,次相府投入最大,收官時卻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郝夢齡還丟了個陰光上人,就這么灰溜溜回了長安,你說他能甘心嗎?”
白凌霄恍然道:“意思就是作為懲罰,次相府還想繼續截斷北國的原石供應。”
“不只是懲罰這么簡單,次相府應該還有更大的目標。”張瀟想起了一些事。
續道:“前些天送別岳父時玉京姑奶奶也跟我提到了黑龍城和桑國原石的事,她當時可能是在提醒我要提防留意,只是我那時候急著加快推進跟妖神族的原石礦生意,就沒往這方面想,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她說的話其實是二叔拜托她來跟我說的,分明就是在提醒我,岳父走了,黑龍城那邊會有新動作。”
“官人在擔心什么?”
“次相府很可能是想利用桑國和黑龍城的力量,把控住北國的原石供應市場,進而勒住廣德書院的咽喉。”張瀟道:“從一開始,次相府的主要圖謀的目標就是廣德書院。”
“他好大的胃口,現在尹夜哭死了,首陽山在官人手中,看他還能怎么攔截原石進入到北國。”
“是啊。”張瀟道:“首陽山被岳父單槍匹馬挑掉,這張牌以后不能打了,岳父入長安后,首相和漢王也不會再跟郝神通聯手,如果次相府還想繼續計劃,就只好另外想辦法,他們
能有什么辦法呢。”
“官人似乎已經有思路了?”
“北國原石主要依賴從中原采買,堵不住流通渠道,還可以從源頭想辦法,天下原石產地就那么幾處,西南是東盟官方承認的產地,供應天下一多半用度,幾條主要礦脈被九大世家和義軍各占一半,其次是越國中北部的大山,潛藏的礦源可能不遜西南,但基礎設施太差,開采條件不足,沒有官方許可,產量達不到西南的一半,只供應南楚兩國。”
“桑國那邊的礦產如何?”
“那邊的原石礦是海底開采的,產量可觀,但是品質比較差,同樣未得東盟官方正式許可,除非很必要的情況下,東大陸的世家大族基本不會采用。”張瀟沉吟了片刻,又道:“能夠影響到北國的只有西南主產地!”
卯時初牌,長安,蘭若芳書齋后堂。
許笑杰脖子上掛著腰帶子,手里提著靴子,腋窩下塞著官服,狼狽的從屋子里出來。
屋門一開,從里邊丟出一頂官帽,許笑杰抬手一接,滿身行頭落了一地,只剩下手里一只靴子站在那里。
側面廂房門一開,探出個少女正是改了名字的許蓮兒,輕輕喚了一聲:爹!抿嘴偷笑又把門掩上了。
許大統領呵呵一笑,道:“夫人莫要生氣,且聽許某與你分說,那曹焱兵與我有袍澤之誼,當年我在蒼穹書院在兵圣大人坐下學習兵法時,與他更有同窗之好,這故友相逢,貪幾杯酒本無傷大雅,勾欄聽曲實非為夫本意”
“我關心的是這個嗎?我生氣是為了這個嗎?”屋子里的女人暴躁欲狂,道:“我問你,曹焱兵是不是長安人士?”
“這錯不了,他是曹修道老師的親兒子,往上追祖宗八代都是長安人。”
“既然他是長安人,你們又是好哥們兒,為什么多年不見,第一次見面喝一頓花酒卻要你會鈔?”
“夫人此言差矣,在下喝的并非花酒,在下家有名花,只喝酒不看花。”
“少耍貧嘴,回答我的問題!”
“都是朋友嘛,誰會鈔還不都是一回事。”
“一回事?既然是一回事為何不讓他盡一盡地主之誼?”哥舒蘭急了:“你這一頓百花樓就喝掉六十金幣!”
“那也不算很多吧,還不到一顆原石,我也不是天天這么喝。”
“許笑杰,你要跟我算賬是吧。”哥舒蘭推門而出,荊布釵裙不掩其秀雅本色,面露怒相仍不失閨秀風范,
指著某人掰著手指說道:“這個月薪俸原石十六顆,初六,按察司南國鎮撫使老秦娶兒媳婦,你隨份子四顆原石,初七,京西道觀察使白凌玉娶如夫人,你隨份子六顆原石,我不同意,你說什么人家是你的晚輩?”
“白兄弟出身北國白家,是白二呆子的本家侄子,自然該算是我的晚輩,又是晚輩又是下屬,這......”
“好,這個先放一邊,再說初九,首相府的三總管貴閩娶小妾,你送了五顆原石過去,居然連頓飯都沒吃到嘴,真是夠有出息的!”
“我許笑杰也不是跟誰都能坐到一張桌上吃飯的。”
“哼!”哥舒蘭沒跟他抬杠,冷冷道:“既然瞧不上人家,何苦送禮?”
“婦道人家懂什么?宰相門前三品官,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屁話從前的你可說不出,誰教你的?”
“自然是舍弟張瀟。”許笑杰賠笑臉道:“長安居大不易,在下知道夫人操持家務不易,今后必定節儉自律,不管花酒喜酒餞行酒,一律不喝了,決不再惹夫人不快。”
“難為你還知道有個弟弟。”哥舒蘭道:“今天就瞧在他的份上再饒你一回,下次再宿醉晚歸,靡費錢財,便不要再想進我的房門。”
許笑杰道:“剛才那么一算,這個月的薪俸好像只剩一塊原石了。”
“兌換了一百金幣,被你花掉一多半。”哥舒蘭沒好氣道:“知不知道你這一頓酒夠我賣多少本醒世恒言?”
許笑杰舉手投降,不顧自身狼狽,舔臉笑道:“小生知錯了,聽憑夫人責罰。”
“我若有本事揍到你喊疼,便不用跟你費這些唾沫了。”哥舒蘭嘆了口氣,走上前為男人穿戴衣帽,道:“你從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人在北國守著張瀟那樣的兄弟,高興時可以拿原石來打賞走過青春歲月那種說書的老流氓,現在你人在長安且已成家,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像從前那樣生受你兄弟的,人家已經為咱們做的夠多了。”
許笑杰嘆了口氣,道:“有的人啊,在一起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平常,分開了才忽然發現過往平常不平常,所以誤以為平常其實是人家替我們分擔了不平常的那部分。”
“都是他這兩年給你慣的。”哥舒蘭道:“從前你統領北軍,薪俸二十四顆原石,雖然每月都花光,但多半是用在接濟手下兄弟身上,你自己本不是鋪張浪費之人。”
“夫人言之有理,為夫現在也不是那樣的人。”許笑杰張開雙臂,聽憑女人擺布,臉上掛著
滿足的笑意,道:“今后想鋪張也不成,有個事跟你說一聲,你提前有個思想準備。”
“什么事?很嚴重嗎?”
“關于薪俸的,下個月可能要減半。”
“哦,這不算什么,一共就這幾口人,省吃儉用沒問題的。”哥舒蘭道:“再不濟不是還有書館嘛,書院文史館的款子下月初結賬。”隨即又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為什么要薪俸減半?是所有人還是只有你自己?”
“所有人!”許笑杰正色道:“西南要用兵了,原石供給必然大受影響,昨晚跟曹焱兵喝酒,既是慶賀久別重逢也是為了給他送行,王命下來了,今天他就要去木圖城領軍,最晚一旬日內就動手!”
“跟誰打仗?山匪生番還是西邊那位雷神爺?”
“山匪生番十六寨的蠻王聯軍,還有從西大陸那邊過來的傭兵。”許笑杰道:“西邊的義軍常年跟西大陸的邊軍作戰,短時間內對東盟政府沒有威脅,漢王忙著解決六國王族,一個楚王入京就夠他頭疼的了。”
“你呢?給你派什么任務了沒?”哥舒蘭道:“調你入京是打算讓你接手按察司,啥差事都不派,就讓你一天到晚觀摩政務,寫什么奏疏答對,每月就給那點雷打不動的薪俸,什么餐旅辛苦補助都沒有,這算升官發財?”
“我也犯愁呢。”許笑杰道:“入京前把事情想簡單了,張瀟跟我說,這三個雞蛋上跳舞的官兒不好當,我還沒明白他什么意思,現在才曉得這按察司的大權沒那么容易拿到手。”又道:“其實我應酬那些人際往來也是想找個突破口。”
“別找了,給你弟弟寫信問問吧。”哥舒蘭道:“把這邊的情況跟他詳細說說,白宗元入長安,他不是還指著你替他關照嗎?拿不到權力,咱連自己都關照不了。”
“哎!”許笑杰點頭道:“我這就寫去,老高的飛鷹是不是一直都養著呢?上午放出去,下晌不用天黑就能到。”
“寫信求教便求教,不許提別的要求!”哥舒蘭提醒道:“他要養的人夠多了。”
許笑杰不以為然,道:“既然是兄弟便應當有福同享,沒道理做哥哥在這里為五斗米折腰撓頭,他當弟弟的卻在那邊抱著金山銀海睡大覺。”
“你硬要提別的要求也行,那就把我家傳的那只銅葫蘆連信一起給他。”
“全憑夫人做主。”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