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破了,即使可以拼湊成圓,可上面的裂痕卻消不掉了,就像胸口這顆心,還能有完好的一天嗎?”
蘇恒喃喃,驀地,以那道心痕為起點,他的心開始化開,繼而是他的胸腔,逐漸蔓延全身,最后連整個世界都在消散成虛無。
意識一陣混亂,下一刻,一抹扭曲晃蕩的水中倒影映入眼簾,勾勒著岸上之人修長的身軀。
沒有了那個天下第一,只有眼前這個還在紅塵爭渡的年輕人,而他所在的地方,正是記憶中一不小心將心中摯愛弄丟了的小山谷,外面翻滾的濃重灰霧,此刻竟是顯得如此親切。
蘇恒捂住胸口,一陣絞痛,他笑了,眼角卻掛了兩行淚痕。
將那濕潤輕輕拭去,蘇恒不覺想起他和冷月舞相擁而吻時女孩哭成淚人兒的樣子。或許那時候,哭的女孩不只有一個,只是一個哭了出來,而另一個卻哭不出來,又或是不能哭出來,只能在心里滴著鮮紅的晶瑩。
至于滴的是淚還是血,蘇恒不敢知道。
仰頭上望,看不見清澈的天空,但在蘇恒眼中,那似乎就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心湖空明,照見我心。蘇恒問道無悔,問天無愧,可最終還是慧心蒙塵,至仙心劫……”蘇恒無奈搖頭,“輸給自己的心,蘇恒無話可說。”
世間有座湖,湖水清澈,能發藍光,凡胸口長著心的東西,九萬里內,可穿過一切虛幻阻礙而視之。
此湖有名,照見我心,又俗稱“心湖”。
凡是有心的生靈,站在湖邊,看著湖面,都能看到內心深處的自己,見心見性,照見一切光與暗。本心空明、無塵無垢者通達本源,得大造化;本心阻塞、沾塵染垢者復問其心,若終不悔,仍可得大造化,若有所憾,此心不全,無緣巔峰。
如有天仙境修士來此,這湖便是心劫,通過心湖考驗者,立地即成準至仙!
這是千年難得一遇的莫大機緣,也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生死玄關!
可惜,蘇恒終究沒有跨過去。
蘇恒問道無悔,問天無愧,唯獨此心有瑕,所以亂其心者,便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愧又不能接受的女孩。
蘇恒曾說過:人不能控制自己想什么,卻可以控制自己做什么。他喜歡冷月舞,卻控制著自己不去接受她,他答應青兒這輩子只娶她一個,可在他內心最深處,真的甘心放棄冷月舞嗎?
如果是在以前,蘇恒會咬著牙說出半個“是”字,但現在,他卻只能說兩個字——“不是”。
因為在心湖中,他看到了他不敢看清的東西,他釋放了內心深處的所有黑暗。
從冷月舞現身并昏迷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構想出來的,甚至于冷月舞的舉動、天狗和小狐貍的爭論、以及最后青兒的退讓、他的選擇,都是他內心深處的所思所想。
他渴望有那么一種情況發生,能逼得自己不得不接受冷月舞,看似是種無奈,但不可否認他的內心會有那么一絲竊喜。
這份幻想,超出了他理性的控制范圍,之后所有事情的軌跡發展,也只能遵循他心上的那點塵埃。
因此,在那個只存在于蘇恒心上的虛幻世界中,他徹底放開了,內心深處
的那股貪婪壓過了一切,他要將兩女盡數迎娶進門。可最后,他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么?
沒有。
他成了天下第一,他得到了冷月舞,卻失去了青兒,也迷失了自我,更丟掉了所有的承諾和海誓山盟。
他不怪青兒,正如虛幻世界中她所說的那句話一樣:愛情是自私的,在這世上,沒有任何女子一點也不介意和另一個女人共同擁有他最愛的男人,青兒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他不怪冷月舞,正如虛幻世界中她昏迷時始終念叨的那句話:我一直在等你……
到頭來,他只能也只該怪自己,所以他后悔了,他的心上多了一道或許永遠都無法彌合的心痕。
至仙心劫,失敗了。
可惜嗎?可惜!失落嗎?有點,但更多的是慶幸。起碼現在,他還沒一不小心弄丟了摯愛,只要她還在,希望就在,一切皆可重新來過。
一個瞬間,念頭已是百轉千回。他霍然轉身,看到正往這邊走來的眾妖,輕喝道:“先別過來!”
言未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這個時候,那個喜穿淡綠長裙的甜美女孩已經站在了湖邊,正低頭看著湖面。
蘇恒一顆心猛地揪緊。
天狗、小狐貍和裂天雕本在四周游逛,熟悉山谷狀況,忽然發現蘇恒和青兒呆呆看著湖面已經有一會兒了,便要過來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想還沒走近,蘇恒就突然回過神,將它們喝止。
它們不明所以,但腳下的動作卻比腦子反應得快,當即站立不動。
三對疑惑的目光望向蘇恒。
蘇恒則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青兒,呼吸都不禁屏住了,但也不敢上去打擾或打斷她。
心湖危險,卻也是場大機緣!
蘇恒心弦緊繃,但出乎意料,他的煎熬只不過持續了幾個呼吸的工夫。
綠裙女子長長的睫毛輕顫,水靈秀氣的雙眸便恢復了神采。
與此同時,她身上似乎多了一股獨特的氣息。
蘇恒又驚又喜,準至仙!這丫頭成功渡過了心劫,先他一步成就了準至仙!
“青兒,你……”蘇恒一怔,隨著青兒轉過身來,他發現她的睫毛上沾著絲絲水霧。
“蘇恒哥哥……”
青兒低低輕喚了聲,沒有渡過心劫的歡喜,反而有著掩飾不住的落寞。一向臉皮極薄的她這次竟不顧眾妖的目光,上前緊緊抱住了蘇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他給弄丟了似的。
比虛幻世界中的蘇恒更怕。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和她看到的東西有關,蘇恒用臉頰緊緊貼著她的額頭,一只手摟住她,另一只手不斷輕撫著她的后背,撫慰道:“青兒不怕,蘇恒哥哥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就在青兒身邊,永遠都在,永遠……”
蘇恒喃喃著,既是說給青兒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青兒似是聽懂了他話中的所有涵義,重重點了點頭,發出一聲微微顫抖的鼻音。
“蘇恒哥哥,你還好嗎?”她的一只素手撫摸著蘇恒的胸口,仿佛看到了里面那顆裂開的心。
蘇恒苦笑搖頭,“蘇恒哥哥
沒用,沒能渡過心劫,不過沒關系,小妮子比蘇恒哥哥爭氣,蘇恒哥哥就很開心了。”
青兒眼眸一紅,她沒問蘇恒看到了什么,也沒說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沒說,蘇恒也沒問。
長久相處形成的默契告訴他們,不問,不說,才是最好的做法。
遠處的眾妖心里頭充滿了一萬個疑問,卻又不敢上前打擾。這時,蘇恒和青兒分開,天狗迫不及待地問道:“少主夫人渡過了心劫,成了準至仙?而少主你……這是怎么回事?”
蘇恒沒有賣關子,便將“心湖”的事解釋了一通。
“你們雖然都已成就天仙,有了去渡心劫的基本資格,但積蓄不夠雄渾,倘若沒準備好就去接受考驗,很有可能會失敗,屆時浪費了這大好機緣,未免可惜,故而方才叫住了你們。”
蘇恒淡淡一笑,絲毫沒有渡劫失敗的沮喪,“現在你們已然知曉個中玄機,若是有了把握,便可上前一試。”
天狗、小狐貍和裂天雕面面相覷,誰也沒有立刻上前。
這時,小狐貍驚叫一聲,“咦?萌萌呢?”
眾人霍然驚醒,遠遠朝湖面望去,果真不見了小獸身影。他們心頭一跳,試想近距離在那心湖岸邊一看就是一場心劫,那跳入湖中的小獸又會遭遇什么?
一定是出事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蘇恒,等待他拿主意。
蘇恒目光閃爍,心念急轉,很快就做了決定:“我入湖中一趟。”
青兒忙道:“我也去!”
蘇恒看著她,略一遲疑,搖了搖頭,“不,青兒你留在這兒,一來你剛渡過心劫,需要熟悉自身的力量變化;二來此地不可無主心骨,你若隨我下了湖,萬一有強敵來攻,它們很難擋得住;三來我雖渡心劫失敗,但這心湖也影響不到我了,我下去不會有什么危險。”
青兒猶豫,也不知是否是心劫中所見所聞的緣故,連天狗等都能感覺到她對蘇恒有些患得患失。
蘇恒自然也感覺到了,但他仍是沒有打算讓她一起下去冒險,摸了摸青兒的螓首,柔聲道:“聽話。”
“好吧。”青兒只得應了。
蘇恒微微一笑,隨后轉身向心湖走去,一邊走著,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轉而變得凝重。
心劫失敗,他的心上多了一道痕,也許在這湖中,他能找到彌合心痕的方法,重新補過!
他大踏步而行,旋即縱身一躍,跳入湖中。
撲通!
湖水四濺,漾起層層波紋,很快又恢復平靜,湖面仍像一面明鏡那般清澈透亮,能夠照見人心。
青兒和眾妖則在岸上靜靜等候。
此刻,蘇恒身處心湖之中,欲尋機緣故而沒有撐開護體光罩的他頃刻間就被湖水浸透了。蘇恒不以為意,在湖中如履平地,意外的是,這湖里竟沒有半點反常,好像它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湖泊。
但蘇恒卻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剛看到這湖的時候,同樣沒發現異常。可誰能想到,這湖居然是傳說中的心湖?
稍稍整頓了下心緒,蘇恒開始集中注意力,尋找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