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的時間,三個大活人就只剩下了一個。
他能不慌嗎?
答案是不能。
僅存的那人只感覺腳下步子好似灌了鉛一樣重,原本氣勢洶洶的他轉而變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他哆嗦著望向瞿星言,一會又把三叉戟對準陳月歆,顯然是已經自亂了陣腳。
好半天,他才揮舞著武器胡亂的刺過來,嘴里大叫,“去死!去死!”
在他沖過來的時候,瞿星言注意到,有一道紫光注入了他的身體。
陳月歆同樣也注意到了對方不加抑制的氣息,眼見這沖過來的人整個身體都燃起閃電,好像他自己就化成了一道雷電,又全數合在了那把三叉戟上。
接著,他周身涌出無數道分割的閃電,嘶鳴著、叫囂著沖瞿星言射了過來。
若是尋常人,定然要被這樣的攻勢電死。
由于方才略有分心,加上這雷電的數量實在太多,瞿星言便選擇了正面迎擊,雷電瞬然攀附上他全身,然后剎那釋放了更強百倍的電量,那亮度過于扎眼,令陳月歆都不由自主的抬手擋了擋眼睛。
數秒過后,雷電又化作利刃,進行二次攻擊。
那拿著三叉戟的人從雷電中落地,見此情景便瘋狂的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是我贏了……我贏了!”
雷電散去后,瞿星言周身炸開一道銀光,他毫發無損的出現在原地。
那人的笑容僵在臉上,索性丟掉了手里的武器,臉上的表情越發扭曲起來,他大叫道,“怪物,你是怪物!!到處都是怪物,藤原家也有怪物!怪物!哈哈、哈哈……怪物會把所有人都吃了!哈哈……!!”
他一邊叫著一邊轉了個方向,自己沖向了街邊的一堵墻,腦袋狠狠的撞在了上面。
血花四濺,陳月歆看得是瞠目結舌。
瞿星言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擰起了眉頭,走到她身邊,道,“那股氣息消失了。”
稍加感知,陳月歆也收回了目光,點頭道,“是感覺不到了,他剛剛說藤原家也有怪物,是什么意思?”
“普通人見到怪物,不就是他那反應?”瞿星言答道,語氣一如既往的淡定,“而且藤原家深諳陰陽之道,又跟諸多陰陽師有來往,有怪物一點也不奇怪……只是他們在世人眼中,不曾有過這一面而已。”
“有道理,”陳月歆若有所思的應話,吐槽道,“不過這人倒是膽子大,剛剛他要是逃跑的話,咱倆也不會追他,說不定還能活,沒想到他自己殺上來了。”
瞿星言領著她沿著街道往深處走,卻否定了她的話,道,“你錯了,他那不叫膽子大,他那是害怕。”
“害怕還沖上來啊?”
“恐懼到極致就是憤怒。”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他漠然道,“簡單來說,一個人害怕,他會想辦法遠離自己害怕的事物,如果害怕到頭了,害怕到極點了,他反而會暴躁起來,抱著一種魚死網破的心態。”
“即從‘你不要過來’變成‘你他媽殺了我得了’。”
他一本正經的講道理逗笑了陳月歆,她捧腹大笑但又連連點頭,“有道理,我現在才發現你說話這么有道理。”
瞿星言瞥了她一眼,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
人類的情感是很復雜的,他們往往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轉折出意想不到的行為,他入世觀察人類很多年了,但仍然沒有找到他們的規律,反而是在陳月歆身上看見了越來越多‘人類’的成分。
這對于天神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陳月歆笑了一陣,忽的又嚴肅起來,頓住了腳下的步子,拉住了他的手腕,瞇眼道,“我們這是走哪兒來了?”
瞿星言這才收回打量她的眼神,注意到周圍不僅是人越來越少了,而且景象都越來越不清晰了。
起霧了。
而且是厚重的大霧,身處這般大霧之中,他發覺自己的感知力下降了好幾個度。
“小心點。”他立馬提高了警覺,與陳月歆背靠背,戒備的注視著周圍。
有一道飄渺的聲音透過霧氣從四面八方傳來——
“市井鬧事,欺我府中之人,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們可知,當今天下,即便是天皇陛下,也要讓吾族三分!”
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不知是不是這大霧的原因,他的氣息非常微弱,難以辨認方向,但卻能讓人感到一股十足的壓迫感,就和方才出手幫那三人的氣息一樣。
陳月歆聲勢頗銳的吼了回去,“你是什么人?本座面前裝神弄鬼,還不速速現身,少吃苦頭!”
“放肆!”
與他粗狂的聲音一落,周圍的霧氣忽然迅速的落幕,恍若退潮一般,但四周的景象卻完全變了,沒有坊市、沒有被毀壞的面館,有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不過并不是草木的平原,而是大面積的冰。
就連兩人腳底下踩的,都是厚實的、能映照出兩人完整清晰面容的透徹冰路。
木屐踏冰發出咯吱的聲音在一邊響起,男人的身影陡然出現,他面容肅穆,氣宇非凡,鬢邊略有幾縷銀發。
“我乃藤原家家主,殺你們二人便如踩死螻蟻一般,何須裝神弄鬼?”
他腰間有一塊玉牌,像是極其珍貴之物。
瞿星言看見上頭的字,一語道出面前人的名諱,“原來是藤原教通,你手底下的人橫行霸道、死有余辜,你怎么不分黑白,怪起我們來了?”
說著,他又附耳到陳月歆身邊,低聲點明,“他就是藤原歡子的爹。”
陳月歆眼中微動,這不正好送上門來了。
還沒動手,就聽這男人鼻子里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不可一世道,“黑白?笑話,何為黑,何為白,也是我說了算!”
“哈哈,你這老頭原來也是個不講理的,”陳月歆嘲諷笑道,“難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藤原教通定定的看著陳月歆,那眼神里沒有生氣,沒有憤怒,有的是不屑和居高臨下,還有一點……冰冷。那冰冷令人感覺非常不舒服,好像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死人一樣。
他轉而與瞿星言說話,嘴邊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道,“這里到底不是你們的世界,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送你出去,如何?”
瞿星言冷聲道,“哦?”
“她很快就要與陰棺融為一體,你若執意要帶她一起行動,必定失敗,不如現在放棄,自己脫身離去,不好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怪異極了,好像不是從他嘴里發出來的聲音,反而像是藤原歡子的語氣,“何況你在這里的時間越長,消耗就會越大,哪怕找到了出口,你還能打開出口帶走她嗎?”
陳月歆不悅道,“喂喂,我可不是個擺設啊!”
藤原教通甚至連看都懶得再看她,只是笑道,“自從你心防被破,落進陰陽棺中時,你的力量在此處就不可能威脅到我,還不明白嗎?你拖累了他啊。”
“你竟敢小看本座……!”
她話音未落,大約是藤原教通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一瞬間,腳底的冰層順著她的身體飛速爬了上去,把她整個困在了冰塊中。
里頭還有一絲縈繞的紅色,但那不是陳月歆的紅,是死亡的紅。
這也正是為什么瞿星言幾人看見的她,是身著紅衣的原因,正如藤原教通所說,她早身陷陣法中,卻不自知了。
陳月歆一時語噎,她還是能動的,但打不破這看上去一點也不厚的冰層。
她望向冷靜的瞿星言,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瞿星言手中化出了自己的武器,答道,“我是知道你已經中了圈套,我也知道在這里面我的力量會比平常成數十倍乃至數百倍、數千倍的消耗,但那又怎么樣?”
陳月歆默然跌坐在地,她看了看自己灼熱的雙手,不久前,她還用這雙手上足以殺死人的熱度與他拼力一戰……其中他又消耗了多少?
這樣的自己,真的值得被救嗎?
他遞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沉沉道,“我更知道,我若不救你,我會后悔。”
“不止是我,陳月歆,外面還有兩個,不救你也會后悔的人。”
說罷,他已然閃身靈活刺了出去,手中金輪徑直將藤原教通攔腰切開,以行動做出了回答。
一陣白煙散去,藤原教通的身形又完好無損的化在另一邊,好像瞿星言的攻擊對他無效似的。
瞿星言皺了皺眉,再使出一招,而又是同樣的結果。
他心中肯定,眼前出現的不過是個虛影,或許早在起霧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就已經是假象了。
做了個深呼吸,他身上迅速覆蓋上一層青色,青色夾雜著金光向四周發散,跟著他閉上了眼睛,低聲念道,“以陰為精,以陽為形,行止氣存,萬物化生……”
藤原教通自然不會坐視不理,見他停下便趁勢攻了過來。
懸在瞿星言身邊的金輪迎敵而上,但仍舊從對方的身體里穿了過去,沒能造成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