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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品書網張獻忠與陳洪范,有備而來。
時下雖然冰雪消融有段時間,逐漸轉暖,然臨近四月,這兩日氣溫驟降,似是倒‘春’寒。三人互相寒暄,主要是趙、張二人在談些營舊事,陳洪范基本不做聲。一陣山風吹來,頗覺寒意,趙當世鼻頭一酸,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張獻忠咧嘴道:“可是我適才說的話不稱趙兄的心?”他以為趙當世還對前頭自己連續嘆息“不濟事”耿耿于懷,所以與陳洪范相顧莞爾,“五千人說少不少,可要在湖廣掀起什么陣勢,單憑這點兵馬,未免......”
趙當世搖搖頭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明廷失人心,我等義軍,縱只剩最后一人,振臂一呼,呼應之雄豪依然皆是。死灰都能復燃,更何況小弟我尚存五千之眾?”
張獻忠伸出食指搖了搖道:“時勢不同,豈能同一而論!實不相瞞,我在襄陽以西,林林總總加一起少說還有一二萬人馬,你不少吧?可又能怎樣,事到如今還不是仰陳老哥的鼻息,才能茍活至今?”說到這里,轉視一直默不作聲的陳洪范。
陳洪范見二人看向自己,輕咳兩聲,擺著手一疊聲道:“互相照拂,互相照拂。”
趙當世這時問道:“卻不知八大王與陳老哥有什么淵源?”他話不說破,但意思很明顯。你一個流寇,一個官軍總兵,本該互為死敵,怎么這時候反而惺惺相惜起來?流寇與官軍,的確經常有些往來——如左良‘玉’、賀人龍之流,除了頂個官軍的名號,所作所為幾乎與流寇無異——但再親密,也很少有人敢越過紅線,似張、陳兩人般毫不避嫌的。
一句話問出,張獻忠與陳洪范相視一眼,還是張獻忠道:“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與陳老哥,算起來可有十多年的‘交’情了。”
“哦?此話怎講?”趙當世身子往前一探。
張獻忠悶了口酒,徐言:“十余年前,我尚在延綏鎮王總兵手下聽差,犯了點事,王總兵要拿我還有其余十幾人開刀問斬。恰好陳老哥到來,向王總兵求情,才算留下了我這顆渾頭。.”
他口“王總兵”乃是原延綏鎮總兵王威,現大同總兵王樸之父。王家世屬榆林衛,勢力頗雄,王樸更是‘蒙’父蔭得入京營長年任職,所以當下他雖然掛了大同總兵之銜在鳳陽跟著監軍太監盧九德護陵,但手下的兵都是京營出身。順帶一提,早已退休多年的王威前兩年又被朝廷請出山重新擔任了延綏總兵,朝廷本意是看他在西北的聲望,以此威懾眾寇,豈料效果不佳。陜巨寇連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還怕王威個糟老頭子?由此可見,困窘之下的明廷為了撫平民變,當真什么招都使了出來。
這些且放一邊,張獻忠說,趙當世笑了起來,斜睨過去,發覺陳洪范張著嘴,也在訕訕地笑,也不知他這笑容是真心為張獻忠慶幸還是后悔自己當初一念之差救了這么個魔王出來。
“八大王吉人自有天相。”趙當世奉承一句,“外面風聲都說,左良‘玉’那廝將八大王你怎么怎么,現觀之,意氣風發不減當年,可見那些都是夸大其詞、子虛烏有的事。”
張獻忠一聽“左良‘玉’”三個字,雙眉立豎,啐罵:“休要再提那驢毬子,老子遲早扒了他的皮。”說著,又哼哼唧唧,“不過這姓左的倒還有些手段,想劉國能也是條漢子,給他一‘逼
’,居然也降了......”
趙當世點頭道:“昔日我在老闖王營,與劉國能也有些往來。那時他對老闖王忠心耿耿,一心匡扶大義,孰知物是人非,到頭來還是軟了骨頭。”言及此處,面朝陳洪范,似笑非笑,“陳老哥,這里邊,也有你一份功勞咯。”
陳洪范輕咳兩聲,道:“劉國能素有招安之心,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張獻忠接過他話茬道:“趙兄,你適才說老劉是‘軟骨頭’,這我卻不敢茍同。”
“嗯?何出此言?”趙當世從一開始警惕著,這時候張獻忠口風突變,不免讓他有種預感:三人之間的話題或許很快要進入關鍵環節了。
“你初來乍到,對楚、豫、淮的局勢可有了解?”張獻忠把頭一昂,略帶些輕慢地看著趙當世。
不要說這數省的大勢,鄖陽目前何種情況,趙當世也是一頭霧水。.他當然不會為了面子不懂裝懂,故而如實回答:“正要請教。”
趙當世見張獻忠問話時目光如炬,本以為他會有一番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推出。豈料“請教”二字才說,張獻忠身子向后一仰,雙手抱在腦后,直截了當道:“湖廣、河南,咱們怕是陷入死局了。”
“此話怎講?”趙當世皺眉而聞,同時聽到陳洪范清了清嗓子,卻沒聽到他說話。
張獻忠自斟自飲,一連喝了幾杯酒,繼而緩緩放下杯子,長嘆一口氣道:“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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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的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也知道聚沙成塔、匯流成河的道理。咱義軍,勢單力薄,與朝廷對抗,本來捏成個拳頭,還能過兩招,然而現在各營各部心思各異,互相猜忌提防,各自為戰,如何能成大事?”
趙當世聽出他明顯話里有話,再問:“小弟久在四川,對此間情形不甚了解,八大王可否講明一二?”
張獻忠再嘆一聲:“早前,陜洪蠻子‘逼
’得緊,我說要出來緩解緩解。哪料李闖個二愣子,死活不肯,說什么死也得死在祖地,大家伙兒拗不過他,也任他去了。只是他一留不打緊,蝎子塊、滿天星、過天星等一大撥人都瞎了眼追隨他留在了陜,義軍之勢始散。而后,老闖王聽信他鬼話,從湖廣又回去了陜西,結果如何,你也見著了。老闖王這一沒,我義軍元氣大傷,勢又散了好些。后來,我糾集曹‘cāo
’、老回回等,一路向東橫行無忌,最遠抵徐泗、應天,所向披靡,那是何等盛氣!”說的入港,張獻忠抓起酒壺,徑直將嘴對口子直接喝了起來,全然不管從嘴逢肆流到胡須衣衫的酒水。
趙當世手一招,大聲道:“再酒來,為八大王助興!”
張獻忠將酒壺里的酒都喝了個干凈,順帶‘舔’了‘舔’嘴角的酒漬,繼續說道:“只恨那老回回、曹‘cāo
’,皆是鼠目寸光之輩。勝敗本常事,可他兩人,一個瞻前顧后,遇屁大點事要‘三思再三思’,猶猶豫豫;一個膽小如鼠,整日價疑疑鬼的,總覺得旁人要害他。路不過遇到些小坎坷,這兩個腌臜潑才開始與老子抬杠,老子后來煩了,索‘性’與他們分道揚鑣。你再瞧瞧,姓羅的從此成了流竄在山林河道的野鬼,老馬打開封,把自己的老命都險些打沒了。獨我一部,苦苦支撐,尚可使我義軍大勢堅持下去。縱如此,這兩人一走,我義軍大勢再次大散!”
趙當世見張獻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心道你倒真將自個兒當成救世主了,嘴仍不住寬慰,又聽他接著說:“本來,這爛攤子,好歹也能在制成一段時間,你說靠的是什么,不是鄖陽通道這一口氣?有劉國能、賀一龍守著這條路,咱進可攻退可守。而今劉國能降了,賀一龍也不知那根筋搭錯,去河南找老回回尋死,這鄖陽又給官軍拿了去。這通道一斷,陜弟兄與我等失聯,再也無法相互應援、牽制官軍,我等亦無法躲入鄖陽、興安所之間的群山喘息,而官軍,則全全可以安心關‘門’打狗嘍!”
趙當世邊聽邊點頭,張獻忠這話雖糙,卻也不是全然信口開河。趙當世熟曉地理兵事,稍一分析明白張獻忠言語雖然不免有些夸大自己貶低別人的地方,但總體聽來,將這兩年流寇的分合興衰也說了個不離十。此前,盧象升調任北去,正是流寇發展的最佳時機,然而張獻忠、羅汝才、馬守應卻在這關鍵時刻內訌起來,到頭來一拍兩散,沒有趁機打破官軍的桎梏,反而坐失良機,將自己一步步‘逼
’入又一個死角。
“眼下,曹‘cāo
’、整齊王、左金王等流竄于光山、固始之間,老回回、革里眼等則躲藏郾城,另又有‘射’塌天、順義王、安世王、改世王等羅山、信陽茍延,其余人等,雜七雜八,如過街之鼠,劉流散各地皆不足道。唉,楚豫淮我義軍看似聲勢浩大,遍地開‘花’,其實渾如一盤散沙,是繡‘花’枕頭一肚子草!”張獻忠說話間,頭已經搖得像撥‘浪’鼓,“趙兄,我冒昧問一句,你來湖廣可是為了另尋天地發展壯大?”
趙當世心罵一聲“屁話”,口道:“正是。洪承疇鐵了心要辦川陜,這兩省形勢險峻‘逼
’仄,小弟向聞湖廣自己兄弟多,所以特來投奔,共襄義舉!”
“唉呀,那么兄弟是來錯時候了!”張獻忠脫口而出。
趙當世呼了口氣,緩聲道:“愿聞其詳。”
張獻忠瞥了一眼正盯著酒杯出的陳洪范,正‘色’道:“楚豫動靜大,前番我部更是直搗南都,朝廷恐懼之下無時無刻不想全力撲殺我等,這你是知道的。”頓了頓,復言,“去歲,熊燦代王家禎任南畿、河南、山西、陜西、湖廣、四川五省總理的事你知否?”
趙當世故意裝傻:“不知。”
“熊燦這人不得了,曾為福建撫臺,不費一兵一卒,單憑一個人一張嘴,降服了東南海面數家巨寇,連皇帝小子,都認為他是不世出的人。”張獻忠說著又看向陳洪范,陳洪范這時面目凝重向他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話深以為然,“可嘆的是,這么個人,居然主動請纓,來此間任職掌兵了。唉,誰能想到,前邊走了個盧象升,后邊又會來這么個厲害茬子!”
張獻忠喟然長嘆,趙當世心冷笑不止,這時,陳洪范道:“這姓熊的我會過幾面,只覺此人心思深沉,足有鬼莫測之機。他才到任,遺下數個錦囊,左良‘玉’那廝與我都得了個。姓左的按計行事,嘿嘿,給八大王絆了個大跟頭;我也按錦囊所說動兵,故而能大破劉國能。”
趙當世嘖嘖稱:“當真如此?”
張獻忠應聲道:“姓左的我和他‘交’手多次,深知其底細。豈料回南陽‘交’手,這廝一反常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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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極其‘精’妙,我雖敗,可也敗得心服!”素來以骨頭硬著稱的張獻忠此時嘴居然服了軟,這倒是令趙當世始料未及的。
“不知錦囊寫了什么,能讓陳老哥擊敗闖塌天這等強人,可否恭聽一二?”趙當世問道。
陳洪范面一緊,趕忙道:“天機不可泄‘露’,恕無可奉告。”
趙當世聞言頷首,沒有繼續追問。
張獻忠接過話茬,轉問趙當世:“你營駐扎竹溪、竹山,下一步當是要進襄陽府了?”
“有此打算。”都是沙場老人,趙當世不打算在這方面虛言以對。
張獻忠沒說話,陳洪范卻道:“趙掌盤,說句不好聽的。按趙營眼下情況,怕是進了襄陽府再無‘抽’身出來的機會。”
趙當世聞言一驚,再看張獻忠,見他卻是一臉鐵肅,抿嘴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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