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營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人才。在趙營的諸多俘虜中,路中衡與郭名濤恐怕是官職最高者。因此,惜才的趙當世留著他們一直沒有處置。幾個月過去,就連他自己都快將這碼事忘卻的當口,誰想兩人居然轉念了。
趙當世正在考慮覃進孝身邊參謀的事,剛好處置,就把這兩人都一并安排了事。因為太忙,他甚至沒有見兩人的空暇,只吩咐手下從兩人中選一個等覃進孝回來后安排過去,那個手下也沒參考,一拍腦袋,就挑了路中衡。所以,這個讓路、郭忐忑好幾天的事,就被這么稀里糊涂地決定下來了。
這且不提,再說趙營。先討軍中除了郭如克這邊調整較大外,軍官部分,郝搖旗與覃進孝兩部都無多改變。郭如克部三千人實質上相當于一個加強營,野戰軍主力的身份當之無愧。
趙營在老本軍、先討軍外,還設有一個飛捷營,即韓袞下面的馬軍。雖說是個營,但在地位上基本與兩軍平級,作為主帥的韓袞同樣稱為總兵。埋下這個伏筆,大家伙心里頭都清楚,等趙營馬軍數量上來,現在還是飛捷營的韓袞部定然會加以擴編。
以上是趙營戰兵的基本安排,綜述下來,加上漢南的覃進孝部,賬面上算,總兵力在一萬五千。但是,因為各部中都或多或少摻入了惠、熊、張等部的兵士,所以整體戰斗力就現在來說,比之前的趙營無疑大有下降。但是趙當世并不為此憂愁,他看到了祖大弼等官軍的戰斗力,知道了自己一向自詡“強兵”的趙營嫡系真拿上大舞臺,壓根無足稱道。從這個意義上說,之前的趙營和現在的趙營都只能算是“未成之軍”,既然本質一樣,還去糾結那些無關輕重的戰斗力高低根本沒有意義。
趙當世現在考慮的重點是軍隊的裝備、糧草等后勤方面的支持。畢竟,這幾個月大仗小仗不斷,趙營的裝備損耗非常驚人。而新并入的三方兵馬人是有,裝備卻不見得到位,這一點后勤方面還在清點。然而趙當世有預感,情況不會很樂觀。另外糧草也有告急的趨勢,特別是原先均有五六千人之多的武、張二營,在各選出三千人的情況下,剩下人員的處理,讓趙當世相當頭痛。武營還好說,解散或是驅逐了事,但張營中可是實打實有著許多軍將的隨行家屬,強行拆散,絕對會激起兵變。趙營當下維穩要緊,趙當世不太愿意看到這些情況發生。這些問題,都不是能夠一蹴而就完成的,都需要趙當世一步步解決。
親養司指揮使,沒得說,鐵定是周文赫。縱然他現在依舊昏迷,是趙營受傷高級軍將中情況最不樂觀的一位,可趙當世無論如何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而將他應得的功勛轉手他人。
趙當世果決,但不冷酷。親養司的人,忠誠始終放在首位,而周文赫,是頭一個能讓趙當世感到踏實的護衛。就像當初沒有放棄墜馬的王來興一樣,趙當世認人很準,只要周文赫還有一口氣在,這親養司指揮使的位子,就是他的。
特勤司指揮使,授給了原夜不收百總龐勁明。龐勁明從一個普通的夜不收干起,自施州衛輾轉至漢中,不止一次為趙營深入敵后,立下汗馬功勞,趙當世很看重他收集情報方面的敏銳度以及性格上的果敢酷烈。要把某些事情做好,是需要天賦的,從龐勁明的表現看,他或許就是一個天生適合干特勤工作的人才。
劉孝竑順理成章接過了稽察使的職務,反正還是干以前的工作,只要與他的初心沒有背道而馳,他就沒有拒絕的理由。成為稽察使后,他“文面張飛”的綽號也在營里越傳越開,一些軍將在路上和他撞見,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怕他那雙銳利如鉤的眼眸能在一瞬間覺察出自己內心的小鬼。
教練使,武功最高、武德最好、武名最盛者得之。這三個條件,全都指向葛海山。也有其他人表示出了不服氣,但當葛海山在十招內連續掀翻兩名素稱雄壯的勇士后,眾人皆心悅誠服。葛海山自己對這個職務倒沒有特別地追逐,只不過趙當世意屬于他,他也不好讓趙當世失望,也更不想在趙元劫那雙期盼的眼神中看到失落與擔憂。
錢糧主兵家大事,是全營上下最為關鍵的地方。趙當世沒有例外,把它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人,王來興。經過在后營的歷練,現在的王來興已經將后勤方面的諸多事務熟稔于心,處理方式上也愈加靈活與得心應手。甚至,在何可畏的指導下,認識了一些常用的字,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說老實話,無論身體天賦還是后期成長,趙當世都明顯感覺到,王來興不是上陣殺敵的那塊材料。因為心疼他,趙當世不愿意令他承受太多的痛苦,所幸,現在看來,后勤方向還是頗為適合王來興。為了配合王來興,趙當世又把已被證實同樣不適合隨軍作戰的水丘談調了過來。水丘談老實寡言,但精通計算造冊,有他輔佐王來興,趙當世放心。
內務使給了何可畏。此人雖然心思、手段都多,但至少在趙當世看來,也只不過在謀私利的范圍內。人嘛,多多少少會有些欲望,有欲望,就好掌控。趙當世真正忌憚的,是那些油鹽不進之輩。光以做事的效率與結上衡量,何可畏堪稱干吏,在他輔助王來興掌管后勤的期間,趙當世沒有操心過錢糧方面的問題。把事辦好了,一切好說,其他都是小節。何可畏還有一面趙當世很欣賞,就是他對趙營的死心塌地。死心塌地,意味著全力以赴,意味著絕對的忠誠,只這兩點,趙當世就愿意將內務使這么一個繁雜重要的職位交給何可畏。
何可畏當了許久的老二,終于一朝翻身,轉正為主。而且還是與王來興等人相提并論、地位上與千總平齊的六使之一。他對于趙當世,幾乎可用感激涕零來形容。在趙營待的越久,他就越感覺精力旺盛,似乎前半輩子憋在那里的干勁,都在趙營齊齊迸發了出來。事情多他不怕,他最怕的就是沒有事情可做成為一個“無用之人”。趙營現在是他唯一指望得上的上升階梯,他需要通過做事來不斷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對于趙營是不可或缺的。前兩日在營中閑逛,碰到幾個人,都說他白頭發全變黑了,他心中竊喜,自認有回春之相。這幾日趙營整編,他更是盡心竭力,甚至連著三個晚上沒睡覺,一早起來同樣神采奕奕。許多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年輕儒生見他如此奮發,都自愧弗如。
周文赫、龐勁明、劉孝竑、葛海山、王來興、何可畏,是為六使。
趙營全軍上下,全都聽命于大都督趙當世一人,是實實在在的萬人之上。在他身邊,同樣設置了兩個職位,一個左軍師,一個右軍師。按之前將覃奇功放到侯大貴處當參軍的設想,那么左軍師是昌則玉,右軍師則是穆公淳。左右軍師沒有兵權,但作為能與大都督直接對話的人,地位極為尊崇,實際地位對比總兵不遑多讓。
軍事框架定下來,從上到下,各級各部都擔負著很明確的任務。趙當世的要求是在七月初必須完成對軍隊編制的徹底調整,但事實是趙營軍將們面對巨大的外壓,上下齊心,加班加點,在六月底就基本完成了趙營新軍制的改動。這之間,當然少不了各種沖突與扯皮,矛盾在新舊兩股力量間表現得尤為尖銳,只是因著趙當世親自坐鎮,嚴苛執法、公平處理,故而也沒有發生特別大的動亂。
一直到七月上旬,漢中府四周的官軍偃旗息鼓,偶然派出小股兵力與趙營產生摩擦,也是小打小鬧,雙方均未有太大的動作,趙營通過這段難得的空隙,一口氣整頓完兵馬,算是小小緩過些勁。
只不過,大方面的軍隊整編對于趙營,還只是第一步,關系到各級的細微調整無時無刻都在進行。且接下去,軍隊的裝備、訓練等等問題也隨之提上日程。趙營貌似有著過萬的龐大兵力,但趙當世保持著清醒的頭腦,知道現在的趙營或可稱“大”,但絕稱不上“強”,倘若祖大弼現在再次發動進攻,曠野之間趙營以近十倍的兵力對付他,恐怕也最多保證不敗罷了。ωωω.九九九)xs(
軍隊訓練刻不容緩,葛海山身負重任,暫且放下了對趙元劫的私人指導,轉而帶領十余名教頭,成日穿梭在各營、各司的操練校場之間揮汗如雨。操練絕非一朝一夕可成,對于趙營來說,時間緊迫,自是越早越好。
操練的同時,對軍隊軍紀的重申與確立,也是重中之重。趙營存在大量的新附軍,這些兵士來源龐雜,但不論出自哪里,都從未接受過像趙營中這么嚴苛的軍紀。對軍隊而言,紀律永遠是放在首要的,所以,稽察使劉孝竑就有的忙了,甚至趙當世還特意從營中緊巴出了好幾位儒生,放在劉孝竑的手下供他調用,這些人統稱“稽察行人”,郭名濤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調到了這里。
像訓練、軍紀等,算是趙營內部問題,還好慢慢解決,但一些現實的問題,更是令趙當世頭痛不已。比如說糧草,通過王來興的清算,全軍上下從各個營地收集起來的軍糧最多只能再供兵士們吃一個月。換句話說,趙營的時間不多了,漢中府地面被來去盤剝,異常貧瘠,再也刨不出半粒余糧,到了八月,趙營要么攻下漢中,要么只能選擇轉移。
糧草不算,裝備也成老大難問題。不出趙當世所料,搜括所有,不要說甲胄,趙營現在一萬余人,連人手一把木槍都無法做到,有幾個營基本上是成片成片單衣空手。以這種條件,和祖大弼打,和洪承疇打?癡人說夢。趙當世能做的,只能是先優先照顧幾支主力尖刀部隊,畢竟有一才有二,只有這樣方能保證趙營還有可戰之兵。
這些之外,鹽、菜、豆、干草、木柴、火藥、棉絮等等物資都出現了多少不一的短缺,很多士兵因此產生各種各樣的原因,生病、叛逃者多有,張妙手營內的老弱婦孺,依舊是難以解決的痼疾……
令人眼花繚亂的問題一個一個沖趙當世撲來,居其位、當其責,趙當世終于體會到了掌權者所面臨的壓力與痛苦。他很想找個地方捂上耳朵,廓清腦袋,放空一天一夜,但強烈的責任感還是驅使著他不計日夜地操勞軍事。只有承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重任,方可稱為非常人。趙當世雖然苦累,但每每想到自己銘記于心的那份“雄心壯志”,所有的疲乏苦悶就會在霎那一掃而空。
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趙營的休整持續到七月下旬直至八月上旬,無論是略陽還是漢中的官軍,面對龐然大物般的趙營,都沒有勇氣再一次發動進攻。憑著此前的勝績以及表面上的虛張聲勢,趙營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平衡點。既維持著對漢中地區的優勢地位、對官軍造成一種將要大舉進攻的假象,同時也極力防止徹底激怒官軍,導致真正的激戰。
期間,在陜西有三件大事發生。其一,為亂一時的長竿子賊的渠首姚世太在陜西東部為商洛兵備道邊嵩擊殺。趙當世對此并不在意,長竿子賊戰斗力很差,甚至比不上川中的棒賊,而且姚世太本人更傾向于去河南,與趙當世關系淡薄,幸好沒來漢中,不然趙當世是絕對不允許這一群對自己毫無助益的蝗蟲來爭搶地盤的。其二,漢南的覃進孝部成功穩住了局面,擊敗了川軍前鋒沈應龍,奪回了對于川北隘口的控制權。在覃奇功的輔佐下,覃進孝聯合呼九思,在自身幾乎沒有傷亡的情況下又擊退了川軍的幾次進攻。雖然月中侯良柱一度突破到了陽平關,并斬殺呼九思近兩千人,但終究吃了根基未立的虧,無奈退走。其三,發生在八月上旬,李自成率軍轉進寶雞鳳翔,掠殺甚猖。比起前兩條,這一消息引起了趙當世的極大關注。關中官軍麇集,李自成不會不知道,然而他還是放棄了繼續呆在陜北,向南進軍,意欲何為?一種擔心襲上趙當世的心頭。
而這種擔心在八月上旬的一天變成了現實。就在這日,一位北來的客人造訪了趙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