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招鳳在傍晚回到了本部,郝搖旗召集眾人親自聽取了他的匯報。
待他匯報完,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沉思。在山地作戰不比平原,兵力無法展開,陣型無法調略,對兵士的指揮也很難傳達。
“且不知寨前的那片空地有多大?”宋司馬擰著苦瓜臉問向楊招鳳。
“不大。長約五十步,寬不過十步左右。”
宋司馬撫摸著頜下稀疏的短須,轉對郝搖旗道:“千總,根據楊參謀所報情況,官寨坐落于山間,地勢崎嶇,黑軍若是帶著騎兵加入了他們,在那里也很難發揮騎兵的效力。他的騎兵只能下馬步戰。”黑軍是孔全斌的一支分隊,馬多步少,因全著黑衣,故被趙營兵以此稱呼。他們與孔全斌在鹽亭失散南下,之前趙營一直盯著他,但黑軍兵馬于廣山附近失去了蹤跡,想來很可能進入了官寨。
“黑軍若只能步戰,我等還怕甚?”崔樹強滿不在乎地說道。
宋司馬看也不看崔樹強,繼續說道:“現在最棘手的便是官寨空間狹小,大部隊難以充分擺開,若盲目強攻,演變成亂戰廝斗、建制喪失,則于我方不利。”
郝搖旗點頭同意:“賊寇數目十有八九較我方為多,倘若沒了策應,被賊寇包圍,就算咱們兵練得再精,也難免失敗。”
楊招鳳也贊同道:“千總所言甚是。屬下認為此番攻打官寨,可以采取小建制作戰的戰術。”
“說來聽聽。”
“是。本營編制,一大隊百人小隊十余人,平時訓練之時,就是以小隊為基礎作戰建制進行訓練。故此鑒于此次攻打賊寨的特殊地形,我軍完全可以小隊出陣,由行長率領作戰。各小隊之間再由大隊百總進行協調,一樣可以發揮出我軍戰力。”
“若以小隊各自為戰,恐怕對陣敵人之時力有未逮,還容易被官軍各個擊破。”宋司馬不以為然,出言反對。
“這便需要各個大隊百總盡力彈壓約束部下了,需得傳下軍令,任何小隊在與官軍作戰時,不得脫離大隊單獨追擊。以我之見,只要各個小隊緊密團結在一處,以官軍的戰力,要想吞掉一整支大隊,怕沒沒那么容易。”楊招鳳挺著胸膛,顯得十分自信。
“可……”宋司馬還是不太贊成,黑著臉站在那里。
“怎么?難道宋把總對自己營中的弟兄沒信心?”崔樹強冷不丁說了一句,表情甚是戲謔。
“放屁!”宋司馬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頗是尷尬,犟聲回應,“我右營的兒郎什么時候怕過?”
崔樹強嘿嘿哂笑道:“怕不怕不是聽你胡吹大氣。你若真個不怕,敢為前部嗎?”
宋司馬平素里都以低調示人,可卻也不是任人騎在頭上的軟蛋,當下瞪了眼崔樹強,躬身郝搖旗請示道:“千總!我愿帶前司弟兄為前鋒,為千總踏平賊寨!”
楊招鳳見狀,生怕宋、崔二人意氣用事,上前拉過崔樹強,笑著對宋司馬說道:“老宋,營中弟兄們皆有戰心,是否為前部,還請千總定奪!”
宋司馬冷冷看著崔樹強與楊招鳳,抿嘴不語。
郝搖旗見下面有些騷亂,也適時制止道:“鳳子,你說的在理,此役就是得因地制宜,采取小建制的戰術。前司乃我營精銳,這先鋒之職原本當仁不讓,然以我之見,此役此戰前司還是作為預備為佳。畢竟官軍的具體數目尚不明了,倘若開陣便讓前司上陣,則難免久戰疲憊,失去銳氣。故而我意欲讓后司為先鋒,待與官軍交戰正酣之時,前司再適時殺出,定可破敵!”在趙營混跡這么久,郝搖旗很注意學習身邊同僚們的長處,現在他的脾氣較之從前,穩重了不止一星半點,說話也顯得更為氣定神閑。
宋司馬對他還是服膺的,拱手道:“千總思慮周全,我等必當從命。”
待楊招鳳回到自己的營帳,天已經黑了。他的營帳里還同時住著他手下一個親兵伍的人,因為他身為“參謀”在營中地位超卓,所以居處相較于其他營帳來說空間寬敞了不少。
那個送女子回來的親兵已經坐在了帳里。楊招鳳掀開帳門,走進去問道:“交待的事都辦完了嗎?”
那親兵道:“辦完了。俺將那女子背回了營中,被大夫接過去調理了。還有那兩袋財物俺也直接交付軍中。”
“嗯,這便好。”楊招鳳說著,摸到自己的鋪位雙手墊在腦后仰面躺下。不知怎地,雖說較為圓滿的完成了這次任務,他的心里卻始終感覺空蕩蕩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哎,怎么啦,疲啦?”幾個親兵名義上是他下手,但實際上和他與兄弟無異。此刻夜幕已經降臨,全營戒嚴,帳內又沒有燈火,那些親兵看不清楊招鳳此刻的面容。但從他進賬之后只說了一句話他們明顯感覺得到自己的這個上司一定有心事。
“沒事!”楊招鳳不耐煩地說道。看著眼前空洞的黑暗,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白日里那被自己救出山匪毒手的女子。
“我怎么會想她!”楊招鳳責問自己,并努力讓自己的思緒轉移到其他方面。但人的思想就是這么神奇,你越逃避一件事,它卻惡作劇般的在你腦海里縈繞,揮之不去。
“唉!”楊招鳳心煩意亂之下忍不住重重一嘆。
臥在身旁的親兵弟兄半開玩笑地說道:“咱們的參謀該不會是惦記上那個林子里的小娘子了吧?”
一句無心的戲謔話卻正戳中了楊招鳳的心事。楊招鳳畢竟還年輕,按耐不住,啐罵道:“去你娘的!”
眾人一見他反應這么大,都相繼起哄,好在帳里黑暗,大伙都看不到楊招鳳此刻早已滾燙的面頰。
外邊值夜巡營的軍士路過楊招鳳的營帳,聽到哄鬧,厲聲道:“入夜了還叫喚個甚?再有響動一個個拖出來軍法處置!”軍中立法頗峻,軍紀面前人人平等,貴為參謀的楊招鳳也沒有什么特殊待遇。
受了巡營軍士的警告,帳內才算恢復了平靜。
隨著夜色加深,身邊的袍澤都相繼進入夢鄉,楊招鳳的身畔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他卻想著那女子,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老實說,當時事態緊急,他其實并未看仔細那女子的容貌,但僅有的驚鴻一瞥卻依舊讓人回味無窮。即便遭到了山匪的粗暴對待,神態頗顯枯槁,但在他僅有的想象中,那女子的眉眼卻說不出的楚楚可憐。她是哪里人氏?聽說他家是個大戶……自己一個窮小子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現在怎么樣了?大夫對她好嗎……ぷ999小説首發ωωω.999χs.cΘмм.999χs.cΘм
一串接一串的問題與想法不斷在楊招鳳的腦海中萌發出來。連楊招鳳自己都被這些千奇百怪的思緒給嚇了一跳。他努力勸說自己趕緊睡覺,不要再胡思亂想。但此時他那波瀾起伏的心緒又怎么可能平復下來?這一天,楊招鳳經歷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徹夜失眠。
次日卯時,趙營先討軍右營飽食一頓,準備出發。郝搖旗為了激勵軍士,下令拆每人身上只準帶中午一餐的干糧,大有不破官寨誓不回軍的架勢。
楊招鳳引著一幫手持開山刀的兵士在前面開道,后司的主力居中,前司則押后。未及日中就開到了官寨不遠處。
二千人的軍隊在樹林中穿行很快就引起了官軍的注意。官寨中立刻開始聚集人馬,郝搖旗抓住機會,率軍在最后階段火速推進,成功打了官軍個猝不及防。官軍的前寨登時一片騷亂,誰也沒想到趙營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殺來。
這個官寨是近期單獨開辟的一個千戶所,里頭有兵八百多,由一個千戶坐鎮。這千戶算有些才干,立寨不過兩個月,四野八方的棒賊山匪基本都望風而逃,遂寧北部的紛亂因他之故為之一肅。且前兩日孔全斌的殘部也來寨蔽身,他與統帥著黑軍的百總商議,準備過段時日就去北面,或尋張令部,或尋孔全斌,反正目的都是為了阻擊趙營。
不過,他要的時機絕對不是此時。
趙營兵忽然殺至,著實令那千戶嚇了一跳,他在慌亂中動員全寨人馬,準備御敵。然而還沒等他的人馬聚集完畢,趙營的前部就已經從高坡上沖到了寨門前方的空地。
“千戶大人!此時還是御敵要緊,可讓一部弟兄先行殺出,阻礙住賊寇的行動,后面的弟兄慢慢準備不遲!”一個總旗在嘈雜的人群中向那千戶建議喝道。
那千戶采納了總旗的意見,派人召集了一支大概兩百人左右的部隊,亂哄哄的先行出寨應戰。
那總旗又道:“寨旁有一小道,與后寨相連,賊寇必然不知。可讓另差弟兄迂回過去,抄掠賊寇后路,可起到奇襲之效!”
黑軍百總見前寨官軍一片混亂,心知要是自己的人馬上去,多半是在混戰中做了炮灰,倒不如聽那總旗的話,引兵奇襲賊寇,搞不好還能收到奇效。于是向那千戶請命道:“大人,在下愿意帶著弟兄去抄襲賊寇!”
那千戶平日里雖然沉穩,但畢竟沒經過大風浪此刻腦子里一團漿糊,六神無主的,聽到建議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哪還會加以細想?黑軍百總得到應允,帶著自家兵馬快速向寨后轉移。
這一切都被駐立在高處的郝搖旗看在眼里,他指著黑軍那撥兵馬問楊招鳳:“那是不是孔全斌的余部?”
楊招鳳舉目遠望,回道:“正是,黑軍人人皆穿黑甲,外裹黑袍,屬下就瞎了眼也不會認錯。”
“彼等為何突然率部離開?”郝搖旗眼見前寨的官軍越聚越多,而黑軍卻一反常態帶著自己的人馬向后寨奔去。
楊招鳳緊鎖眉頭道:“此去必有蹊蹺,可教前司分兵策應后司,以防為賊寇端了后路。千總你看,官寨南邊是一片高草叢,直蔓延到后面的高山之上,其中地理形勢我軍并不清楚,倘若其間有小路可行,官軍便可能從小路直抄后司背面。若讓官軍一擊得逞,縱使前司再上前支援,恐怕也為時已晚。”
郝搖旗頷首道:“此言有理,對此應早做防范。”因而叫過宋司馬道:“你帶著前司兒郎現在下坡備戰,同時分人去那邊守著。要是有官軍突出,萬不可讓他們攻擊到后司的弟兄!”
宋司馬領命,他已是摩拳擦掌,精神振奮道:“千總安心!有屬下守在那里,便是天兵天將也叫他有來無回!”說完,毫不遲疑地招呼部下行動。
那邊安排妥當,郝搖旗略略寬心,重新向坡下的官軍前寨望去。只見此時后司的前部人馬已然與出寨應戰的官軍殺成一片。那群官軍顯然沒有做好準備,縱使竭力抵抗,還是被趙營兵打得節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