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內,一言堂。
新晉執事左修竹坐在大堂門口,守著空空如也的街道唉聲嘆氣。
也不知為何,自從定州一言堂守閣符師接到任務原形以后,一言堂的生意一落千丈。
以前那里像如今一般門可羅雀,慘淡的讓好不容易擠上分店總執事一職的左修竹,懷疑起了人生。
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真注定自己一生只能碌碌無為,只能做個窮酸得不行的教書先生,或者投入種地大軍的行列?
左修竹趕緊使勁的搖了搖頭,將這種可怕的念頭甩出腦海。
人嘛!夢想什么的,還是得有,再者說了,如今的他可是一手拿捏著定州一言堂的大權。
就好比種田的守著一望無際的田野,只需辛苦耕耘,秋日里定然有滿地金黃。
總有一日,能夠熬出頭,總有一日他也可以握著符石,逍遙天地!
左修竹翻開桌上厚實的卷宗,細細研究了起來。
卷宗之上,是他在眼見一言堂生意慘淡,派人去詢問新老顧客,收集而來的情報。
為什么放棄在一言堂的交易!
左修竹也不是第一次研究得來不易的卷宗了,當中提到的兩個字,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內。
符師!
這就很為難人了,若是因為商品不夠琳瑯滿目,堂內大小伙計招待不周,或者一言堂的樓閣不夠高大上。
這些,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問題。可是這符師......唉,愁斷腸!
這不,幾個據說來得極遠的顧客,說自己在趕路途中丟了些小玩意兒,想著來一言堂碰碰運氣,一進大堂便問:“你們符師大人可在否?”
莫說伙計,便是他也是眼睛一亮,按照以往的慣例,但凡進大廳便問一聲符師在否,都是大得不可思議的生意。
“呦呵,這位爺里面請,符師大人有事外出,不過咱的總執事在呢,可以幫您安排安排,近些時日便有!”
那人點點頭,再問:“這...你們總執事不是符師嗎?”
左修竹聞言,起身走來,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外人只需一看,都會認為這執事腹中定然有幾滴墨水。
只是在這橫行一方的鄉紳貴胄眼中,并不覺得稀奇,若是一堂總執事沒這點氣質,那你當哪門子的總執事?
“你是符師嗎?”
左修竹搖搖頭,微微一笑:“敝人雖不是符師,但卻知曉古今中外,能辨真假,明是非,還能.....”
“好了,我只跟符師做生意,你們...不行!”那人一聽不是符師,臉色一沉,便要離開。
左修竹那里肯善罷甘休,當即口吐蓮花,滔滔不絕,那人一句只與符師做生意,便讓左修竹閉上了嘴巴。
世道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那人還是比較夠意思,說什么與他們來的船上有好幾個符師,閣下何不去招攬招攬?
左修竹昏暗眼眸一下子又亮堂了起來,二話不說朝著碼頭大步疾走,心中惴惴不安。
不過想來不是什么難事,躋身符師一行之人,誰人不想痛痛快快走九州,逍遙天地呢?
可這逍遙天地嘛,得要有錢啊!沒了那滿是銅臭味的黃白,逍哪門子的遙?可是投入一言堂的懷抱,就不一樣了,你可以隨意挑選一地做守閣符師,震震場子,便可以逍遙一地。
你要是不喜歡拘束一地,也可以游走四方,路上遇見一言堂的大小商隊,照拂一二便可每月報銷所有開銷。
不自由嗎?不快活嗎?
可是左修竹沒有想到,天下間還真有不愿意投靠一言堂的符師?莫不是......
腦殼有包包?
船上那青衫小子,拒絕了左修竹,這讓他很不開心,回到一言堂后,一屁股坐在大堂門口的椅子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越是想,越是不甘心,就越是害怕。
萬一上頭的大佬那天心血來潮,恰巧翻了定州一言堂的賬簿,一拍桌子問這定州執事是干什么吃的?撤了!
那就完了!
所以不能,既然不能那就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將碼頭旁的大樹,挪到一言堂后院,大不了就來個三顧...碼頭!
想通了,左修竹拍案而起,二話不說朝著碼頭一路狂奔,生怕自己慢了,便會失去登堂入符師一道的機會!
等到左修竹氣喘吁吁跑到碼頭,恰巧碰見溫子念扶著滿頭虛汗的莫真下了三月,連忙上前將莫真扶住,一臉的關心讓溫子念莫真倍感懵逼。
“小心小心,埃,這邊有個坎兒,小心點,可別摔咯!”
莫真看了看溫子念,溫子念搖了搖頭,沖著左修竹道:“你還來干嘛?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左修竹唉了一聲:“這話說的,做不成伙伴還不能做朋友嗎?實不相瞞,鄙人十分喜愛結交各路英雄,老話不是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溫子念有些嫌棄,莫真倒是對于身旁這個滿身書卷氣的男子很是順眼,便說道:“巧了,我們也喜歡結交朋友!”
左修竹爽朗大笑:“哈哈哈哈,看來都是同道中人,甚好甚好!”
莫真眼色又柔和了幾分,左修竹說道:“走走走,既然二位兄弟來了定州,那老哥必要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埃?你們瞧,這酒樓不錯!二位兄弟且隨我上樓暢飲一番!”
眼見著莫真心情大好,要隨著一言堂的執事上樓飲酒,連忙出聲道:“不了不了,我們還要去尋一個伙伴,以后再聚以后再聚。”
左修竹眉頭一挑,驚訝道:“呀,二位兄臺還有其他的伙伴?那感情好,走走走走,咱一起去找他,然后再來酒樓才是。”
莫真很開心,身旁的左修竹讓他覺得十分親切,點頭便說好。溫子念便覺得這頭,有些大!
扯了扯莫真的衣衫,小聲道:“你就不問問他是誰?”
小莫微微一笑:“英雄不問出處!”
左修竹開懷大笑,忘了什么一言堂不一言堂,覺得這一趟來得對極了。
溫子念咧咧嘴,扶住莫真便不再多言,小莫便問:“我們該去何處找她?”
溫子念朝著城后的青山,努努嘴道:“喏,山上!”
左修竹怪叫一聲:“什么?山上?難不成二位兄弟的伙伴是個道士?”
兩人楞了楞,疑惑道:“山上......就只有道士嗎?”
“差不多吧,山上有座名叫‘柳青觀’諧音留青,寓意嘛,便是什么長生咯!對了,除了個道觀,還有個小樓,兩層樓高,與道觀隔著顆大柳樹!”
“大柳樹?”溫子念怔住,突然想起家里那顆大柳樹,柳葉泡茶的滋味簡直不要太好,看了一眼莫真后,便道。
“那還等什么,走吧!”
山不算高,也不算陡,尋常人上山下山也只是覺得腳微酸,再來一番上下也不是什么難事。
可是眼下的三人,就走得有些艱難。
溫子念邊走便喘著氣問著莫真:“你是不是胖了?”
莫真搖頭,發誓沒有。
左修竹就更別提了,凡夫俗子一個,還天天端坐后堂翻閱翻閱賬簿,維系一言堂的運轉,什么時候扛著半個人翻山越嶺。
溫子念說莫真胖了,他就一個勁的點頭,喘著粗氣叫道:“我說...兄弟,咱歇會成嗎?累了。”
溫子念二話不說,扶著莫真走到一旁石椅上坐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山風拂面,蟬鳴青草芬芳。
果然,有的人就適合呆在山里聽蟬鳴。
左修竹便在想,要是此時此刻手里握著符石,是不是再高的山,再陡的峰,都能如履平地,閑庭信步呢?
莫真也是很喜歡山里的風,尤其是風中藏著的生機,他更是喜愛。
老家那邊,便沒有這種。
少許,溫子念左修竹繼續扶著虛汗連連的莫真,接著爬山,接著走。
山腰處,柳枝微微搖曳,茂密的柳葉之中,蟬鳴不絕,鳥語陣陣。
林曦領著小噴壺,哼著歌謠蹲在屋檐下照顧著一地的花香。
青青花貓慵懶的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里伸了伸爪子,咕嚕咕嚕回應著歌謠。
“小曦兒”
這時,被松樹擋著的路口下,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嚎叫,撕心裂肺慘然不已,嚇得林曦丟下噴壺,提著裙擺一路小跑。
“呀,你們怎么來了?”
山路旁,溫子念癱倒在地,使出渾身氣力叫喊著,聽見耳旁傳來的聲音,撐開眼皮打了聲招呼。
“呼......終于到...到了呢。”
凄厲的叫喊不僅僅喚來了林曦,柳青觀里的道士也緊跟著林曦跑了過來,見狀扶起三人進了小樓里。
林老頭鉆出小樓,好奇的打量著三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就是你的...朋友?”
林曦點點頭,指著滿臉虛汗的莫真道:“這個叫莫真。”又指了指靠在柳樹下盯著柳枝怔怔出神的溫子念說。
“他,就是溫子念。”
老道士站在道觀門口,皺著眉頭盯著溫子念,攏在袖中的雙手不斷動彈,似是在算著什么。
只是很奇怪,眼前的少年,呼吸急促,面頰通紅,很像是尋常人上山之后的表現。
可是...那有尋常人,是他算不透的?卦象模糊,琢磨不透。
就好像這個人,不屬于這方天地,以冥冥之中的天機推演,自然算不清楚,琢磨不透。
除了柳樹下的青衫少年,其余兩人身上的因果,便清晰多了。
老道士搖了搖頭,罷了,那有天下間人人過往緣由都能被自己看透的緣故,也許別人身上的因果,只是太多太雜呢?
比如林家老頭,他就看得不明白,或者這人身上的因果,太多太雜,理不清道不明。
老道士便搖搖頭回到了道觀,鉆入簡陋得只剩下蒲團神龕三柱香,墻上掛著柄無鞘鐵劍。
只是神龕之上,供奉的東西卻很奇怪。它不是神牌,也不是畫卷,更不是什么木雕泥塑的神像。
它,只是一片柳葉。
一片保存得很完好的柳葉,摘下許久的枯黃柳葉。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早就毫無生機的柳葉,卻又升起幾分氤氳,微微泛起暗淡的金黃。
老道士推開門,整個人如遭雷劈,呆呆看著神龕上的柳葉,老淚縱橫。
柳樹下,溫子念驚咦一聲,取下背在身后的木劍浮萍,撓撓頭不知所以。
這...好好的干嘛錚錚作響?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