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沁湖,揚州府轄境內最大湖泊之一,與青萍江相連。來往南北的商隊在定州稍作休整以后,北可到雪原南可入大海,歷朝歷代以來極具盛名,亦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之所以萍沁湖畔四周被人稱呼為定州,大抵便是如此吧。
今日,定州城外,三輪明月照耀下的萍沁格外地耀眼,恍若一枚鑲嵌于人間西南的一塊白玉羊脂。
晚風輕拂,微光粼粼。
萍沁湖中央處,兩個踩在水波之上隨著四起漣漪而上下浮動的男子指著湖中不斷竄出的一串泡泡開懷大笑。
好在因為某些人的到來,定州水域之內嚴禁船只私自泛舟湖水上,不然的話,若是有人見狀,那不得有個仙人踏波萍沁的傳說,年年歲歲口口相傳?
大笑響起沒多久,湖底的水泡忽然沸騰,一個腦袋頂著滿頭月華從湖中伸出,一把抹去臉上掛滿的水珠月華,抬頭看著眼前的二人。
那人有些懵,再回頭眺望了一眼湖泊一側燈火通明的定州城之后,那人的雙眼開始迷離。
“這,我是在做夢嗎?”
踏波萍沁上的二人中,有一人滿頭鶴發童顏,頭上別著一根柳木簪,簪頭上探出一截柳絲,隨意地耷拉在頭頂,懷中抱著一柄柳木制的拂塵,拂塵上甚至還鉆出了一兩片鮮嫩的柳芽,活脫脫一道人打扮。
不管是柳木簪子還是柳木拂塵,看上去都好像今日方才折柳而制,但現在已是深秋,天下的楊柳能守得住幾片金黃就已經很不錯了,至于什么芽頭…….做夢也沒這么做的。
老道人捻須而笑,本就雪白的胡須因為這皎皎月華越發雪白了幾分,朝著湖面上探出的腦袋說道:“如果你覺得回到定州就是在做夢的話,那你確實在做夢了。”瞥了一眼身旁的某人,又是一樂。
另一個站在老道人身旁的男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這讓天下人趨之若鶩的衣袍,瞧見白玉腰帶上沾上的些許青色,男子不動聲色輕輕彈去,順帶整理整理了著裝,眨眼之間,男子恢復了往日威嚴肅穆的模樣。
哪怕是天底下眼神極為不好的,只要他能看見,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跪倒在這身衣袍之下,三跪九叩也不為過。
因為這衣袍,它是人間最為華麗尊貴,最為巔峰的象征。它,便是所謂的九爪龍袍了。
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水上水下的二人來說,并不算得了什么,兩人的目光也都很平淡。而這龍袍之下,身為大威一代君王,號稱景霄大帝的寧景清也不以為意,整理好著裝之后,寧景清輕聲笑道。
“呵呵呵,子念,別來無恙。”
萍沁湖里的人不是別的,他正是從鐘內乾坤涼亭之前一躍而下,鉆入云海之中的溫子念。
他抬頭看了一眼寧景清,很是不解地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寧景清滿肚子的氣。
“你還好意思說?說起這個,我倒是要問問你了,閑著沒事你跑到這煙花柳巷之地做甚?又是誰招你惹你了,你要把人家的樓給拆了個稀爛?好嘛,你拆樓就拆樓了嘛,你又為何鼓搗出這么一個比老子帝都還要金碧輝煌的小樓?”
溫子念摸了摸鼻子,尷尬一笑,“這個,這個說來就話長了,而且,而且呢,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消消氣,消消氣哈,大不了回頭我再幫你拆了不就行了嘛,哈哈哈……”
寧景清狠狠瞪了一眼溫子念,忍著重新把他一巴掌拍回水底的沖動,寧景清沒好氣地問:“還泡著干嘛?走了,回去吃飯了!”
說完,也不理會老道士和溫子念,寧景清獨自一人駕著一掛長虹離去,落入他口中的煙花柳巷之地。
夜花巷里,大威帝國的帝后娘娘顧雪正在窗邊等著寧景清。瞧見寧景清回來了,顧雪淡淡瞥了一眼,“喲,這不是咱的景霄大帝么?怎么,山珍海味吃多了,記不得怎么做飯了?”
寧景清呵呵一笑,十分熟練地卷起龍袍,走到砧板前提上菜刀,開始了切尚未切完的青菜。
手上活不斷,嘴上的話也不停。
“雪兒,猜猜我遇見了誰?”
“這我哪兒知道,雖然這夜花巷因為某些人搬家的搬家,關門的關門,但那些頭牌啊,花魁啊什么的可都還在,而且這九州之上誰人不知揚州出美女,誰人不曉定州產佳人?”帝后娘娘語氣平淡,仿佛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并沒有絲毫關系的事。
寧景清笑呵呵稱是,一門心思切著手里的青菜,一切都是那么的和煦。
但接下來的驚鴻一瞥,險些讓菜刀切在了手上。咣當一聲,菜刀墜地,寧靜清如臨大敵,額頭上的汗珠也在這瞬間滾滾落下。
屋內,林曦杵著下巴看著天上的明月。忽聞廚房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大威帝國的君王開始了諂媚求饒,林曦很熟練地蒙上了耳朵。
“媳婦兒,媳婦兒別動手,你聽我說,你先聽我說。”
“聽你說什么?聽你說誰的腿白誰的翹尖?”
“不是啊……”
“啊,那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人胸前又多了二兩肉,墜得你心疼了?”
“不是,冤枉……”
“嗯?這樣不是?那就是……”
便在這時,眼瞅著鍋碗瓢盆就要橫空飛來,寧靜清抱住頭顱蹲下,大吼道:“是溫子念回來了啊!”
屋內,林曦愣住了。
遠處,溫子念突然抬起頭,“咦,剛剛是有人叫我嗎?”老道士愣了愣,側耳細細一聽,“沒有啊。”
溫子念聳了聳肩,“那大概是幻覺吧。”隨即,溫子念伸手貼在水面之上,掌心之中光華涌現,下一瞬,溫子念杵著水面一個翻身從水中躍出,雙腳踩在水面之上,風度翩翩。
而他衣衫發膚之間,因為墜落而沾上的湖水,卻不曾隨著他一起離開湖中。
一旁的老道士看傻了眼,若是他落于水中,搖身一晃蒸干一身湖水的本事他自然有,凌空立在湖面如置身平地也不是甚稀奇之事。但像溫子念這般水底游一遭卻不帶一滴湖水離開……老道士做不到。
溫子念站穩腳跟,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小城,聽著小城中的鼎沸人聲,溫子念很感慨。
老道士吞下一口唾沫,對著溫子念的背影問道:“你,你現在是什么境界了?”
“嗯?”溫子念聞言愣了楞,幽幽轉過身,看著老道士眼中的狂熱,溫子念的眉頭不由得死死皺起,反問道:“境界?什么境界?!”
老道士呆了呆:“就是修行的境界啊,比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這一類的。”頓了頓,老道士尤為不敢置信地問:“難道你不知道嗎?”
溫子念撓了撓頭,“這個,非知道不可嗎?”
“什么叫非知道不可?”老道士怪叫一聲,“你若有朝一日遇上一位修行中人,你如何評估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如何判斷自己能夠戰勝對方?”
溫子念想了想,“干嘛遇見一個修行者就要打架?”
“貧道說的是假設…….”
“那還假設什么,假如遇見一位真要和我打架的修行人,那就打唄,不到最后一刻,誰能知道自己打不打得過對方?”
“這…….”老道士愣了愣,“理倒是這么個理,可是咱畢竟是修行中的,若是不去區分自己立身何等境界,我們又如何去走下一步?”
“這我才懶得想。”溫子念風輕云淡回了一句,隨即背上雙手,朝著寧景清離去的方向緩緩走去,“閑著沒事就多去走走,這修行眾人的一生雖然很長,但是這風景更多,我才不愿意守在山上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境界。”
老道士若有所思,正當他想要追問之際,溫子念已經走出一大截。老道士連忙一甩拂塵,踏著水面飛速接近溫子念,追問道:“那你說,天地之間有什么值得你駐足停留的呢?”
溫子念停下腳步,偏頭思索片刻后回道:“風景啊,唯有絕美的風景才值得人逗留,當然了,一般般的也行,反正都是風景,都挺好看的。”說完,溫子念繼續朝前走。
老道士若有所思。
難道這就是仙人的道統了嗎?這么隨意?!
老道士卻不知道,溫子念嘴上雖然這么講,但他的心里卻在小聲嘀咕,“娘的,以前在這九州混的時候,還不曾覺得這女的有啥好看的,可自從去了神跡之后才發現,這世間還有比美女更好看的風景了嗎?”
溫子念決定了,他也要想某些人學習,要在這九州之上大展身手,不過呢,他不屑于去做類似于睡遍九州大地這種茍且之事。
風景嘛,是自己的就不好看了。
老道士越發覺得書生仙長的道統是在是玄妙,怕是得悟上個幾百上千年,怕是得走遍這浩瀚乾坤才能窺見這其中真理了。老道士也決定了,年輕時不曾走完的路,要趁著年邁再去走一次。
沒準走著走著,走出個仙人來。想到這里,老道士很是開心,嘴上情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笑容。
溫子念不經意間回頭,恰巧看見老道士嘴角勾起的笑,覺得很費解。
怕不是有毛病了哦?
思緒紛飛間,兩人慢慢悠悠登上岸。遠處,幾位閑著沒事干的青年男女,相擁在湖邊,手中捧著一盞蓮花燈,燈上拴著一根紅繩,兩頭各掛有一小紙船,直面上以朱紅筆墨寫下了兩個名字。
剛要放這河燈,許下海枯石爛的誓言之事,碰巧看見溫子念和老道士閑庭信步踏浪而來,幾人驚呆了。
看見沒,這就是仙人;瞧見沒,山上道觀真通仙界。既如此…….那還放他娘的哪門子蓮花燈,許他娘的哪門子愿?
走,上山燒香,請仙人賜福!
明日的留青觀,想必香火旺盛。
溫子念并未在意遠處的動靜,但他細細打量了一下那幾個尖叫著離開的少女。體態豐腴,身姿曼妙,肌膚吹彈可破,嗯,是美女無疑了!溫子念點頭連連,果然,天下間的風景就是如此了。
老道士依舊在沉思,溫子念卻迷路了。
定州城他熟,但他不是神仙,不會掐指一算就曉得寧景清去了何處。再者說了,瞧這方向,再走不遠就是威名遠揚的夜花巷了。
里頭風景極佳,但溫子念知道,現在還不是賞景的時候,他得找到寧景清,和他商量商量如何才能接住這幾千名從天而降的百姓。
這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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