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多伙計紛紛從懷中掏出錢袋,接連邁步走向那道灰黑色人影。
“順子,你打算押哪個贏?”
“這還要問啥子?當然是押掌柜的贏嘍!”
“嗨!要俺看,還是押耗兒爺靠譜。”
“胡說八道!掌柜的料事如神,可還沒出過半點差錯。”
“咋子,你老憨寧愿去賭那毫無用處的按摩,也不想搏一搏真金白銀嘍?”
“俺可沒你小子那么闊綽,拿兩個銅板耍上一下,就當圖個開心咯!”
十余道人影說說笑笑,將賭注緩緩扔到方桌兩側。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哈!”
“嘿!你小子把銅板給我放下!”
灰耗子將雙眼擦得锃亮,直勾勾盯著前來下注的一道道身影。
“耗兒爺可都看見你放在右邊了,甭想反悔,趕緊放回去!”
“還有你小子,虧耗兒爺我平日里待你那么好,竟然敢在關鍵時候臨陣倒戈!”
眼見灰耗子站在方桌上忙活得熱火朝天,少年雙手抱臂立于一旁,依舊不急不緩。
“小兄弟,我看可有不少伙計都將賭注押在右邊了。”
石頭眉頭緊鎖,目光同樣密切關注著不遠處的動向。
“瞧瞧他那個得意勁兒,好像這輩子都沒看見過銀錢一樣!”
“大塊頭,方大哥,快過來!”
“該輪到你們下注了!”
灰耗子沖著幾人擺了擺手,仔細清點著桌上的賭注。
“怎么才這幾枚銅錢?”
“還有沒有未曾下注的?”
“抓緊過來補注,過期不候啊!”
灰耗子眉頭微皺,沖著眾多伙計連聲吆喝。
“耗兒爺稍等!”
“俺……俺忘了下注了。”
一道憨厚淳樸的聲音自人群中緩緩傳來。
“下次可別再這么丟三落四了。”
灰耗子面露笑意,沖著來人伸出手臂。
“耗兒爺,俺是要……是要押給掌柜的。”
那伙計撓了撓頭,沖著面前人影訕訕一笑。
灰耗子聞言,只覺心中一陣翻江倒海,神色陡然變幻。
“耗兒爺,您……沒事吧?”
一道顫顫巍巍的問詢聲傳出,隱約夾雜著幾分驚恐。
“耗兒爺我能有什么事!”
“咱是那斤斤計較的人嗎?”
灰耗子雙目回神,將伙計手中的幾枚銅板接過,氣呼呼丟到方桌左側。
“還有沒有要出來補注的?”
下方頓時鴉雀無聲,再無一人作出回應。
“沒有的話,可就定注封盤咯!”
灰耗子又接著吆喝了半天,仍然不見有人上前下注。
“耗兒爺,酒樓一共也才招了俺們十幾個伙計,都在這里了。”
“您就是喊破大天,也找不出多余的人來參賭下注啊!”
一個看起來愣頭愣腦的伙計面露不解,沖著桌上人影咧嘴一笑。
“多謝您提醒!辛苦您嘞!”
灰耗子心中叫苦不迭,看向下方伙計的目光里暗含無奈。
明眼人自然清楚,他如此拖延時間,不過是為了讓眾人再多下點賭注。
“一百兩,押掌柜的勝!”
話音未落,四周頓時爆出一陣驚呼。
“嚯!誰這么大氣?”
“一百兩銀子,怕不是瘋了。”
眾多伙計趕忙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道魁梧身影正緩緩邁步走來。
“原來是石公子,難怪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
“怎么,莫非石公子與耗兒爺有什么過節不成?”
一人心生不解,連忙開口詢問。
卻見另一個老伙計笑著搖頭,口中娓娓道來。
“這兩位啊,整日里插科打諢,嬉鬧爭斗,活生生的一對歡喜冤家。”
眾人皆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卻聽得又一道輕笑聲緊隨其后。
“既然都來湊這個熱鬧,那我也索性賭上一回。”
“耗子,改日請你喝酒,今兒個便對不住了。”
“一百兩銀子,押掌柜的勝。”
人群后方,方言負手而立,眉眼間笑意漸濃。
“不是吧,這位方爺也押了掌柜的勝?”
“嘿呦!早知如此,就不該輕信耗兒爺的言語。”
“這話什么意思?他方爺就算再厲害,也不過肉體凡胎一個。”
“怎么,你們還當真以為他能上天入地,通曉命理不成?”
十余名伙計各執己見,頓時吵成了一鍋粥。
灰耗子獨自站在方桌之上,面色陰沉如水,愈發透露出一股寒意。
“老朽向來不喜這些賭博權術,今日就權且當作討個彩頭吧。”
黃老先生輕捋須髯,沖著四周人影笑呵呵開口。
“耗子與小俠客,各一百兩銀子。”
此言一出,瞬間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什么!兩面全押?”
“這不是明擺著賠錢的買賣嗎!”
“這老頭兒是哪來的啊?怎么這般財大氣粗。”
“噓~!”
一個小伙計趕忙伸手捂住嘴巴,沖著四周比了個手勢。
“你們知道些什么啊?”
“這老先生是一位了不得的名醫,就連掌柜的和方爺都要敬他三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要一擲兩注。”
“想來是誰也不愿得罪,只為圖個樂呵罷了。”
“果然還是老先生慧眼識珠,目光長遠。”
灰耗子眼見有人下了自己一注,神色這才逐漸舒緩。
“老先生盡管放心,晚輩定會讓您賺得盆滿缽滿。”
卻見老者淡然一笑,面容越發和藹慈祥。
“老朽倒不圖從自家人手里贏上多少銀兩,一切都隨著你們這群孩子折騰去吧。”
眼見最后一注同時落于方桌兩側,少年自座位上緩緩起身,沖著灰耗子笑呵呵開口。
“耗子哥,可否定注封盤了?”
“時辰已到,自然可以。”
“果真還要繼續賭下去嗎?”
“怎么,莫非你怕了不成?”
少年故作深沉:“小弟是怕你身體吃不消。”
灰耗子頓時一愣:“為何吃不消?”
“若是這么多人同時按摩一次,恐怕要消耗不少精力吧。”
“嘿!好你個臭小子!”
灰耗子恍然大悟般抬起手臂,照著少年腦后就是一巴掌。
“明日這個時辰,你就安心看著耗兒爺我親手數錢吧!”
翌日午后,酒樓后院客房中。
“掌柜的,這位爺……”
一道魁梧身影躡手躡腳走入房間之內,神色小心謹慎。
“是不是我們昨日下手太重,這位爺還生著氣呢?”
“鐵牛哥盡管放心,這位是我們酒樓里鼎鼎有名的耗兒爺。”
“心胸開闊,言出必行。”
“而且,極為熱情好客。”
少年用余光瞥向身旁五官扭曲的灰黑色人影,勉強止住笑意。
“可是……”
鐵牛反復打量著這位耗兒爺的神色,非但沒有看出半分熱情,反而隱約察覺到一絲憤恨,以及無以言表的痛苦。
“耗子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少年邁步走至灰耗子身前,故意將音調降低少許,卻又使得三人皆能清晰可聞。
“人家今日專程趕來酒樓致歉,還特地打探了你的傷勢。”
“多多少少留下些情面,別弄得太過生硬,冷落了人心。”
“掌柜的言之有理。”
灰耗子咬牙切齒吐出一道聲音,目光緩緩落到來人身上。
“鐵牛,是吧?”
“不想耗兒爺竟還記得鐵牛名諱,正是在下。”
“沒想到你還真敢回來。”
鐵牛聞聽此言,頓時面露驚色,猛地退后數步。
“掌柜的,不是說好了既往不咎嗎?”
少年無奈搖了搖頭,趕忙伸手拽了一把面前人影。
“耗子哥,注意情緒!”
“注意你大爺!”
灰耗子聲音沙啞,額頭上青筋畢露。
“老實交代,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跟這群家伙串通好了,合起伙來蒙騙耗兒爺!”
“耗子哥,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你大爺!”
灰耗子將牙根咬得咯吱作響,神情愈發猙獰。
“銀子!那么多銀子!全都白白打了水漂啊!”
少年沖著魁梧人影訕訕一笑,趕忙伸手摟住灰耗子肩膀,借勢附在其耳邊低語數句。
“此話當真?”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你沒少騙我!”
“所以這次不會了。”
“銀子,我的銀子啊!”
卻見灰耗子雙手高舉,一路哀嚎著走出雅間門外。
直至那道灰黑色身影已然消失在兩人視線之內,不時傳來的悲慟叫喊聲依舊清晰可聞。
“掌柜的,他……沒事吧?”
鐵牛目瞪口呆看向少年,腦海中卻仍在不停回味著方才一幕幕場景。
“昨日被敲打一番后,神情有些恍惚。時好時壞,讓鐵牛哥受驚了。”
“都怪我兄弟幾人下手太重,才讓耗兒爺遭此折磨,還請掌柜的責罰!”
鐵牛聞言,頓時心生懊悔,沖著少年深鞠一躬。
“冤有頭,債有主。鐵牛哥亦屬無心之失,怎能怪罪于你一人。”
少年口中不斷撫慰著面前的魁梧漢子,心里早將灰耗子從頭至尾咒了個遍。
“既然鐵牛哥今日能來到酒樓之中,想必已然思慮再三,心中有了抉擇吧。”
此言一出,卻見鐵牛微微頷首,神色逐漸凝重。
“昨日一經掌柜的指點迷津,出言教誨。在下思慮良久,心中深有感悟。”
少年正翹首以待,本以為鐵牛會將診治病患之事率先提出,卻不想竟聽得此番言論。
“人行于世,難免誤入歧途,或是做上幾件錯事。”
少年沖著魁梧漢子淡然一笑,目光柔和謙遜。
“鐵牛哥年歲相長,閱歷深厚,遠非我這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所能企及。”
“在下不過是將心中所想如數傾訴,談不上指點迷津,更遑論出言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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