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輕抿著嘴唇,打開背包,里面并沒有什么炸彈。
所以背包中的線,并沒有什么用處。
韓兼非臉上驟然一變。
雖然已經很小心,可還是中招了!
真正致命的,不是那個他以為藏有炸彈的背包,而是女孩手心里的微型遙控器,或說發射器。
女孩按下按鈕后,它只用6毫秒便把自己的精確坐標發到這顆星球的某個地方,一架距離這里最近、被偽裝成廣告飛艇的空中打擊平臺,幾乎在同時收到了這個坐標。
接著,兩枚改裝過的燃料空氣彈頭的微型導彈被彈射出來,向這個坐標飛去。
飛艇離收到的坐標很近,導彈從發射到命中,不會超過30秒。
導彈太小,距離太短,奧古斯都堡的城市防空系統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韓兼非看不到這些,他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只來得及用力踢碎腳邊的一個古董花瓶。
一塊地板突然陷落,兩人一起掉進一個斜著向下的地洞,斜坡很陡,女孩有些曖昧地趴在他身上,下意識地抱著他的腰。
兩人一起下滑,每過一段,便有一扇混凝土安全門在上方重重合攏,直到十幾秒后,兩人才在一處平緩的通道處停了下來。
兩枚導彈在發射二十秒后,準確命中韓兼非的那處院落,一枚從窗口直接鉆入室內,一另一枚從屋頂直接穿透地面,在厚重的安全門外停下。
第一次爆炸很小,只是將導彈中的液化燃料空氣定向噴射到院落中。
緊接著是第二次爆燃,彌散在空氣中的燃料發生劇烈爆炸,將整個院落夷為平地。
爆炸產生的劇烈沖擊和因為氧氣消耗而造成的負壓,在摧毀了四道安全門后,終于平息下來。
“我理解錯了。”聽著頭頂上劇烈的爆炸聲,韓兼非推了推仍緊張地抱著自己的女孩,“我以為你是這一行的實習生,現在看起來,你應該是臨時加入的吧。”
他掰開女孩因為緊握而有些發白的手指:“不管是誰派你來的,他們跟你承諾了什么,姑娘,他們都只是把你當成一個人肉炸彈而已。”
不是誰都有勇氣殺死自己,按下那個按鈕已經耗盡了女孩全部的勇氣,這會兒她才算能夠抑制自己幾近崩潰的情緒,抬起頭來,深深看了韓兼非一眼。
按理說,韓兼非早該一刀抹斷這個菜鳥殺手的脖子,可不知道是她在廣場上那個孩子面前停下的那幾秒,還是那盒來自菱湖衛星的火柴的原因,他真的不想殺她。
“就這樣吧,”他對她說,“菱湖的事,我很抱歉,今天的事,咱倆就當一筆勾銷吧。”
女孩說出自兩人見面以來第一個完整的句子:“為什么要屠殺黃楊鎮上所有人?”
“……還好,你當時不在。”韓兼非笑了笑,沒有理會她的問題。
他在甬道壁上按了幾下,打開一扇暗門,從里面拉出一輛懸浮摩托。
“我要去第四星港,”他拍了拍后座,“去不去?”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抬手捋了捋短發,跨坐在摩托后座上。
“抱緊我。”說完,韓兼非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這句話本來應該出現在另外一種場合。
女孩倔強地拒絕了他的要求,雙手緊貼自己的大腿垂著。
“隨你。”韓兼非發動摩托。
很快女孩就明白他的意思,因為這輛摩托實在太快了,剛一發動她便向后倒去,不得不抱住他的腰。
懸浮摩托有自適應平衡系統,韓兼非受傷的左臂并不影響駕駛,但在如此狹窄的地下管網中,他還是開得飛快,顯然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這是一條市政綜合管線的備用線路,奧古斯都堡在修建的時候,就準備了一套冗余的線路、排水和人防工程系統,這些復雜到可怕的系統遍布全球,但隨著數百年時間推移,就連聯盟官方都無法探知,整個奧古斯都堡地下,到底有多少條供給排管網,又有那些能用,那些管道又會通向哪里了。
但是韓兼非知道。
不但知道,他還通過很多手段,讓很多管道從整個聯盟資料庫中消失,甚至包括那些原始設計資料。
同時,他也在那些消失的地下管網中,偷偷構建了只有他一個人熟知的巨大地下交通體系。
在聯盟主星,也就是整個行星都是一座巨大鋼鐵塵世的奧古斯都堡,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地下之王。
這就是他在整個奧古斯都堡經營多年的最大秘密。
很有可能也是某些人覺得他必須死的原因。
“為什么不殺我?”在似乎無窮無盡的地下通道中走了不知道多久,短發女孩終于再次開口問道。
“我樂意。”韓兼非回答道,“如果一定要找個理由,可能是因為,這么長的路,我一個人有點兒無聊。”
看女孩沒有說話,韓兼非接著問道:“你叫什么?”
“……小南,”女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答道。
來之前,她本來已經抱定了和這個惡魔同歸于盡的決心,可現在,她突然不想死了。
就像很多自殺者,在沒死成之后,就沒有勇氣再次走上那條道路。
前面這個惡魔,看起來好像和之前想的并不一樣。
“傻孩子,別給人當槍使了,”韓兼非說,“那些人顯然沒想過讓你活著,你還不到二十吧,就這么死了,不后悔?”
女孩沒有說話,但抓著他腰間衣服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緊了緊。
“我現在的位置,整個奧古斯都堡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他接著說,“如果放你出去,你只會比死還難受。”
這個叫小南的女孩沒有說話。
作為黃楊鎮大屠殺的幸存者,她被帶到主星,接受了兩個星期的訓練,唯一的目的就是催眠她、不斷放大她的仇恨,教她使用各種武器,只為了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讓她作為最意想不到的奇兵。
可她只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在離開菱湖之前,她甚至還沒離開過地面。
如果這是一個針對韓兼非的局,布局的人一定是十分了解他的心理學專家,布局者篤定他不會殺死這個女孩,所以才光明正大地把這個菜鳥送到他身邊。
韓兼非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更好奇這個布局者是誰了,所以他想把這個叫小南的女孩留在身邊,看看對方到底還有什么后手。
要不然,生活豈不是無趣的很?
不知開出多久,韓兼非停下車:“下車,我們在這里休息一會兒。”
因為天梯上行站建在同步軌道,星港大都建在赤道線上,此去還有很遠的距離,他必須要休息一會兒,順便試試能不能聯系上其他人。
他跳下摩托,在墻上摸索了一陣子,打開一扇隱蔽的小門。
短發女孩小南跟在他身后走進去,里面是一個不大的屋子,看上去就像某個公寓的普通房間,里面的東西應有盡有。
韓兼非從屋子最里面的衣柜里拿出一身干凈的運動服和一套女士內衣:“先把衣服全脫了,去洗個澡,把這些換上——內衣稍微有點兒大,將就一下吧。”
女孩警惕地看著他。
“我對你這幾斤皮包骨頭沒什么興趣,”韓兼非知道她在想什么,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隨時被人定位。”
女孩想了會兒,拿起衣服走進浴室。
韓兼非隨開全息媒體。
新聞上正在滾動播放下午發生在和平紀念碑廣場的爆炸事件,目前聯盟政府對這件事的定性是,菱湖反抗軍兩名恐怖分子引爆了兩枚炸彈,摧毀了廣場附近的一處酒吧街,好在當時不是營業時間,因此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
之后,為了逃跑,恐怖分子再次引爆炸彈,將自己藏身的民居炸毀。這次“恐怖襲擊”共計造成十人死亡,四十多人受傷,死者中還包括兩名正在休假的陸戰隊員。
新聞中,一名安全官員還重申,聯盟政府決不允許任何恐怖主義行為對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任何威脅,并宣布將與軍方一起,對這起惡劣的事件追究到底。
然后,屏幕上給出兩名恐怖分子的身份和全息形象,小南的十分清晰,他的卻一直模模糊糊。
韓兼非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小南姓趙。
聯盟官方宣布,這兩人是“極度危險”的通緝要犯,希望任何聯盟公民在發現他們的行蹤后,立即向治安署報告。
韓兼非看了會兒新聞,看到全息媒體旁的一個通信器突然閃爍起紅燈,他早就屏蔽了個人通信終端,這時候能通過這臺通信器聯系到自己的,只有一個人。
按說這個人早就應該出現了。
韓兼非默默坐著,線條分明的臉龐在通信器呼吸燈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通信器閃爍了一會兒便停住了。
趙小南一邊擦頭發,一邊從浴室中走出來,看到全息屏幕上的新聞后,愣了一會兒。
新聞已經開始挖掘下午恐怖襲擊案的兩位主角的身份,她被描述為一個偷渡到主星的菱湖反抗軍美女特工,去年發生在黃楊鎮的恐怖大屠殺,據說就出自這個心如蛇蝎的年輕女特工之手。
新聞上那位侃侃而談的分析專家,已經為她取了“黑曼巴”的代號。
而另一位恐怖分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具體信息,但同樣有一個代號“代言人”。
“看見了吧,”韓兼非說,“他們早就給你準備好結局了。”
趙小南沉默了很久,終于點了點頭。
“衣服呢?”
“里面。”
“拿出來,我來處理。”
趙小南愣了愣,還是回身從浴室中取出幾件衣服。
韓兼非無意間瞥了一眼,發現內衣上有些補丁和破損。
他不動聲色地拉開墻壁上一扇小門,歪歪腦袋:“扔進去。”
趙小南把衣服扔進那扇小門,衣服很快在等離子體的沖刷下化為灰燼。
“早點兒睡吧,明天還要趕一天的路。”韓兼非打了個哈欠。
趙小南看了看屋子里僅有的一張單人床:“怎么睡?”
“新手就是新手。”韓兼非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一角,“我以為,你這樣的人,不應該太在意這些無聊的事。”
趙小南終歸沒有跟他睡到一張床上,倒不是在乎什么,在她看來,面前這個人始終是一年前屠滅整個黃楊鎮的主謀,自己放棄刺殺他,已經是最大的忍讓了。
可能是太過緊張的精神終于放松下來,她靠著床尾坐在地板上,盡可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么睡著了。
雖然還是共處一室,可她總算維護了自己或許有些幼稚可笑的尊嚴。
聽著趙小南很快發出輕微的鼾聲,韓兼非睜開眼睛。
算算時間,那人的電話也該打過來了。
他拿出一小瓶鼻煙,在趙小南的鼻子下方晃了晃,這東西只是讓她睡得更沉一些,第二天醒來只會覺得更加精神。
果然,在做完這一切后,那個通信器的呼吸燈突然閃起綠光。
韓兼非等了幾秒,待燈光閃過三次,才接通電話。
全息顯示屏上出現一個穿西服帶眼鏡的中年人。
“下午的事,你搞的?”那人開門見山道。
“不,應該說是搞我的,”韓兼非冷冷道,“咱們有協議,我在奧古斯都堡的時候,安全由你們保障。”
“我盡力了好吧!”那人突然有些激動,“否則電視上早就鋪天蓋地宣傳你是白山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了,我能用的關系都用了,他們才答應不提這件事。”
“你是不是傻?”韓兼非沉著臉,“你真以為他們是為了這個?如果真想收拾白山公司,無論你說什么,他們都會把它曝光在公眾面前!”
他突然意識到,憤怒對目前的局勢沒有任何幫助,于是調整了一下情緒,接著說:“他們不愿意暴露我的身份,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想接手白山,而且,我覺得他們很可能已經把老六給收買了。只要我一死,整個白山就會被他們牢牢掌握在手里,成為一把聽話的刀。”
對面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說:“有可能。”
韓兼非問:“你老板怎么說?”
男人搖搖頭說:“老板不讓我插手,大選將近,他現在不方便出手幫你,但如果你有機會翻盤,他會送你一件大禮物。”
韓兼非點點頭:“敵人是誰,總可以透露一下吧?”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說:“陳明遠。”
陳明遠是聯盟艦隊總參謀部的總參謀長。
從某種意義上說,白山公司經常會搶他的生意。
“原來是他,”韓兼非笑了笑,“看起來這次是路線斗爭。”
“所以,老板很不好出面,”眼睛男說,“你多保重。”
“等等,”韓兼非突然想起什么,“你偷偷幫我活動一下,第四星港留個口子。”
“你瘋了?”眼鏡男詫異道,“這不是擺明告訴他們,你要從那里走嗎”
“你就這么說,”韓兼非道,“他們肯定去第七星港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