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吉博士的右手在空中一劃，隨著他的動作，硅蟲的內部結構在顯示屏上呈現出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比奧古斯都堡地下幽靈管道還要復雜的線路結構，一些白色的光點拖著很短的光尾在線路上快速移動。
但光點的移動并不完全循著那些復雜的線路，經常在運行到一個位置時，突然消失并出現在相鄰的其他線路中。
“量子隧穿？”陳明遠的一個隨從脫口而出。
陳明遠回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低聲交流了幾句。
這個畫面展示了一個電子在相互隔絕的兩條線路中隧穿的事實。
“你是個很不錯的學生。”旺吉博士對那個高大的機動裝甲贊道，“但你只發現了這種現象，卻沒有意識到它意味著什么——那么，我來告訴這位先生，你看到的這種隧穿是可控的，換句話說，在這種生物從30納米到幾毫米的尺寸中，是一臺運算能力足以跟你的機動裝甲主控電腦相當的處理器。”
“也就是說，一個30納米的小玩意兒，就是一臺超級計算機？這不科學，無論能耗還是別的什么，都不可能實現。”那個王牌機師向前一步，機動裝甲中發出電子合成聲音。
“我沒有說過它是一臺計算機。”旺吉博士搖搖頭，“它只是那臺分布式超級計算機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個計算單元而已。”
顯示屏上的視野正在被拉大，眾人可以看到，屏幕上數百只硅蟲正在以一種規律性的方式明滅不斷。
“他們在交流？”韓兼非終于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交流？雖然本質上沒有錯，但這種可愛的小東西卻不會用那種低效率的方式來傳遞信息，”旺吉博士看向顯示屏，眼神中充滿了欣賞與迷戀，“這才是它們的創造者最神奇的地方，它們雖然會表現成各種形態，卻擁有一個共同的功能，當達到一定數量時，它們會自動分配運算能力，來構成一個極其復雜的運算系統，而這種系統不需要運行什么軟件，就能讓整個群落擁有相當高的集體智能，換句話說，聚集的數量越多，他們的整體就越聰明，雖然每個個體并不具備什么智慧特點，但可以肯定，當群落達一個閾值的時候，整個族群合在一起，就會產生類似人類，不，遠遠超越人類的智慧——對了，這種群體智慧，機制上就像黏菌一樣。”
整個大廳再次陷入死亡一邊的寂靜，甚至能夠聽到輕微的電流聲和人們的呼吸聲。
其中最急促的呼吸，來自一直沒有說話的趙小南。
“在黃楊鎮的時候，”韓兼非終于開口，目光卻投向身旁的趙小南，“那些變異的人在襲擊我們的時候，就表現出十分可怕的協調性，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這種原因。”
趙小南的呼吸聲慢慢平復下來，她張開嘴，聲音卻有些沙啞：“是這種東西，把鎮上的人變成怪物？”
“當時我并不知道有這種微生物存在。”韓兼非說，“但我看到了這種怪物鋪天蓋地攻擊人類的幻象。在那些幻象里，他們強大、高速、堅韌、普通子彈或能量武器對他們幾乎毫無作用，就算被打斷了肢體，依然能夠繼續作戰，而且，他們的戰斗能力極其強大，每次與人類戰斗后，整個族群便會學會人類的戰斗經驗，從剛開始用四肢和牙齒撕咬，到使用武器，到最后階段，當他們毀滅前代文明的時候，已經擁有了具有壓倒性優勢的艦隊和極其復雜的指揮系統。”
說著，他看向陳明遠，冷聲道：“這些幻象在我腦海中縈繞，就像每隔幾天便會突然出現的噩夢一般，揮之不去，不斷向我陳述人類文明毀滅的悲歌。這就是為什么我會一直對你說，無論你打造一個多么強大的艦隊，也不可能是這種怪物的對手，除非在萌芽階段，就將它徹底掐死。”
陳明遠依然沉默，似乎默認了他的說法。
“所以，黃楊鎮就是那個被掐死的萌芽，對嗎？”趙小南突然問道。
“……是的。”韓兼非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答道，“如果當時沒有直接用艦隊集火摧毀黃楊鎮，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整個菱湖衛星就會變成這種怪物的溫床，到時候，擁有上億個硅化人類的族群，不知道會演化出什么樣的智慧。”
趙小南默默低著頭，半天后才說：“我明白了，非哥。”
大廳內再次陷入沉默。
“如果說，”陳明遠似乎想到了什么，開口問道，“幻象中那種怪物是被這種生物感染的，我們是不是可以把它們當做病毒來對付？”
“我們已知的所有抗病毒手段——無論是免疫支持還是化學藥劑，對這種生物沒有任何作用。”旺吉答道。
“你可能誤會樂了，我不是說治療方面，”陳明遠說，“從感染控制方面來說，如果我們使用CDC（疾病控制中心）的預防與控制機制來對付這種東西，能不能阻斷它的爆發？”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旺吉博士思考了一下，答道，“不過我可以跟你說一下它的傳播機制。”
他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說，它是一種專門設計出來滅絕人類的生物。因為它們就像病毒一樣傳播，雖然這種生物看起來十分強大，卻無法在空氣中存活太長時間，但一旦進入人體的數量足夠多，就會感染人類，而且，它只會感染人類，卻對其他類型的動植物視而不見。”
“通過什么傳播？”
“通過……所有類型的體液。”旺吉博士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表達方式，“就像乙肝一樣。”
“那樣應該比較容易阻斷傳播。”陳明遠說。
“不，”韓兼非搖搖頭，“你忽略了一點，被感染者會變成攻擊性極強的活體戰爭機器，他們本身就是一個活的病毒庫。”
“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消滅這種‘病毒’？”漢威總理的特使，前總統辦公室主任周融問道，“類似于某種特效藥，或者……殺蟲劑？”
旺吉博士像看傻瓜一樣看著他，臉上露出譏諷的微笑。
“EMP。”韓兼非說，“來之前，博士就告訴我們了。”
“沒錯，EMP可以瞬間大范圍殺死游離的硅蟲。”旺吉博士點頭道，“甚至包括被感染者皮膚上附著的。但是，在完全感染人類的時候，他們中用來替代皮膚的那部分個體，會把那些皮膚變成一種致密的金屬網，像一個完美的法拉第籠，會完全阻隔EMP的作用。”
“不對，”陳明遠說，“如果那樣，那些硅基生物怎么進行通信？”
“和你們進行超遠距離通信并不用電磁波一樣。”旺吉博士答道。“他們之間的通信，雖然受到距離限制不會太遠，但卻不會被電磁屏蔽影響。”
“明白了。”
“還有，在研究的時候，我們發現，死亡并不能停止硅蟲的感染進程，他們似乎只是在利用人體的完整結構來重構一個個體，這種重構卻不會因為宿主的死亡而終結。”
“就是說，”周融已經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會來趟這趟渾水，“就算殺死被感染的人，也不會阻止病毒蔓延？”
“除非燒掉。”韓兼非補充道。“如果這種硅蟲真是人造的，制造它的人，一定是個魔鬼。”
“更神奇的是，它們會判斷被感染者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亡，死亡的人類會在一個小時內被徹底硅化，而活人的感染過程可能長達一個月，但被感染者會變得易怒、攻擊性極強，因為這樣它們才能在人類中隱秘傳播，直到爆發時刻來臨，它們才開始用更快的速度來同化更多的人類。”
“說了這么多，”陳明遠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你一直在說這種……硅蟲到底如何強大，可無論它們怎么強大，都只是我們的敵人，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怎么樣才能殺死那些完全被感染的人？”
“我知道。”韓兼非說，“完全粉碎，再用EMP反復照射，或者直接使用星艦主炮那種高溫直接熔融。”
他停了停，目光在陳明遠和顯示屏上的怪物之間游走，考慮著要不要提醒這個一有機會就想干掉自己的老對手。
但他很快做出了決定：“我在新羅松做了很多準備，其中就包括如何對付這種完全硅化，像花崗巖一樣堅硬的敵人。比如訓練更多近身搏斗的戰士，改進單兵裝甲和武器——回到新羅松后，我會把這部分資料分享給你的武器研發部門。”
陳明遠看著韓兼非沒有絲毫表情的面孔，半晌后才開口道：“謝謝。”
這是自黃楊鎮事件以來，他第一次對韓兼非表達善意，哪怕只是口頭上的。
旺吉博士再次更換顯示內容，一個皮膚鐵青，像座行走的雕像一般的研究員出現在顯示屏上。
“各位，這就是被完全感染后的人類，行動迅速，反應靈敏，配合默契，如果加以研究，一定會成為最強大的武器！”
看著顯示屏上的影像，韓兼非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還沒等旺吉博士繼續他的講解，韓兼非問道：“博士，你是從哪里得到這種硅蟲感染人類的細節的？你用它做過人體試驗？”
旺吉博士嘿嘿笑了起來：“如果不用活人做試驗，我又怎么能得到如此詳實的數據？只是試驗對象太少了啊……沒有辦法讓硅蟲的群落達到足夠的數量，否則，我就可以驗證，到底會不會誕生那種超越人類的人造智能了啊……”
眾人臉色頓時大變。
韓兼非怒道：“你把我派來的研究員全都……”
“研究員？”博士嘿嘿笑道，“你是說試驗品吧？是的，但還不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