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第五行星軌道一千多萬公里外的新羅松艦隊中,韓兼非目睹了阿喀琉斯號這次玉石俱焚的自毀,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如果這是真的戰爭,源智子和兩千多名陸戰隊員,已經隨著那道光一起,化為行星表面的灰燼了。
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聯盟艦隊那些家伙,應該已經接收教訓了,”他對一直控制著模擬新羅松艦隊的逗比說,“通知導演部,我們認輸。”
逗比很識趣地沒有問他為什么。
幾分鐘后,他的模擬艙門打開,門外的廣播中傳出演習導調官米清的聲音:“新羅松艦隊已經投降,演習結束,聯盟艦隊獲勝。”
韓兼非走出艙門,看著從模擬訓練中心透明屋頂上射下來的陽光,微微瞇起眼睛。
片刻之后,源智子也從一旁的機動裝甲模擬艙里走了出來。
“為什么認輸?”
“再打下去,沒有什么意義了,失去阿喀琉斯號,聯盟艦隊已經沒有斗志了,我們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把聯盟艦隊的士氣打垮,他們已經認識到敵人的強大,就足夠了。”
源智子的眼睛閃了閃,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一起向模擬大廳的方向走去,途經觀戰區的時候,聽到廣播中正在播放這次戰斗的結果。
“……本次演習中,聯盟特混艦隊共損失后勤艦只38艘,作戰艦只91艘,區域控制艦一艘……士兵傷亡152.5萬人,新羅松地方艦隊損失高速戰斗艦2艘,士兵傷亡2361人……”
觀戰區中沒有人為聯盟艦隊的勝利歡呼,那些中途退出戰斗的軍官垂頭喪氣地聽著廣播中那讓人沮喪的統計數據。
韓兼非想了想,走進觀戰區。
他的靴子在堅硬的地板上踏出沉悶的“咚咚”聲,吸引了那些軍官的注意。
在看清走進來的正是這次讓他們丟盡面子的新羅松人后,軍官們帶著復雜情緒的目光,聚焦在這個并不怎么高大的人身上。
“你來做什么?”一個在第二次突襲戰中被摧毀的驅逐艦的指揮官冷冷問道,“來炫耀你的勝利嗎?還是來看我們的笑話?”
韓兼非沒有理他,徑直走到全息投影前,伸手關掉顯示器。
“聯盟艦隊的精英,就只有這點兒能耐嗎?沒開打的時候不可一世,打起來輕敵草率,輸了垂頭喪氣,看到打敗自己的人就陰陽怪氣……”他的聲音不大,依然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這就是聯盟每年花費無數資源培養出來的優秀指揮官?”
不少軍官冷哼了一聲,心中雖然不服,但似乎也說不出什么反駁的理由。
“不要以為我是來看你們笑話的,首先,你們還不配!其次,我只是看不慣你們那種喪,”他的手一個一個向臺下的艦隊指揮官們點過去,“我知道你們這些艦隊精英都是怎么想的,你們平日自詡為正規軍,瞧不起地方艦隊的那些泥腿子,所以接受不了自己被地方艦隊打敗,可是,這場演習中,你們對抗的是硅蟲,是你們從未感受和理解過的強大敵人!”
他停了停,掃視全場:“這次演習,算是多給你們一次機會,以后在戰場上活下來的話,記得感謝我今天的話吧!”
“你們的戰術也太卑鄙了!”一名第八艦隊軍官說,“利用戰場殘骸和戰士遺體偷襲,你自己的良心不會痛嗎?”
韓兼非突然大笑起來,他緩緩走下臺,來到那名年輕軍官面前:“你幼兒園剛畢業嗎?如果在之后的戰場上活下來,你找機會替我問問硅蟲的那個群體智慧,他會不會拉開陣仗跟你商量好了再打!”
“沒錯!”一個聲音從觀戰區外傳進來,“到這時候如果你們還不知道感謝韓先生,不是蠢,就是完全不識好歹了!”
韓兼非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面色肅穆的中將。
在場的中級軍官們看到聲音的主人,齊刷刷起立敬禮。
一絲不茍地回禮后,那名中將幾步走上前,握住韓兼非的手說:“我是聯盟第四艦隊司令內維爾·馬斯基林,是專門來感謝你的。”
韓兼非有些意外,但感受到面前這個中將手掌中的堅定和力度,他知道對方不是在說反話。
“就像你說的,”中將的聲音洪亮,“這次演習給了我們一次認識到自己錯誤的機會,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這么直接開到前線,很可能成為那些怪物的運輸大隊。”
看他的聲音不似作偽,韓兼非笑著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別人會怎么樣,但我相信,您和您的艦隊不會,第四艦隊是我服役時最敬仰的對象,我相信您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應對手段。”
“如果沒有這次演習,聯盟恐怕會摔個大跟頭。”馬斯基林不茍言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韓兼非還是感覺的他話語中的真誠。
“您是聯盟真正的軍人,”韓兼非說,“尤其是阿喀琉斯號最后一刻的戰斗,是值得我們永遠銘記的。”
“只是在這一次演習中,我恐怕要被歷史永遠記住了,”中將嘆了口氣,“不論是演習還是實戰中,區域控制艦是在我的指揮下首次被擊沉,這次演習之后,我恐怕不能在擔任第四艦隊指揮官了。”
馬斯基林只有五十五歲,在艦隊高級指揮官中算是青壯派,如果沒有硅蟲的事,在艦隊混上幾年之后,很有可能會成為聯盟軍方最大的那幾位大佬之一,只是當他背負起“歷史上第一艘被擊沉的區域控制艦”這個沉重的包袱后,不知道他的仕途還能走多遠。
“對不起。”韓兼非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艦隊指揮官。
“沒關系,”馬斯基林說,“等著參謀部的裁定吧。”
韓兼非點點頭,向外面走起,剛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中將先生不想在聯盟艦隊待下去的話,我那里剛好也有一艘區域控制艦。”
馬斯基林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謝謝你的好意,我曾立誓終身為聯盟奮戰,我現在只希望能在與硅蟲的戰爭中轟轟烈烈地死去——就像剛才那樣。”
韓兼非沒有堅持,而是按照聯盟陸戰隊的標準,規規矩矩地向這位中將敬了個軍禮。
馬斯基林也認真地回敬了一個艦隊標準軍禮。
“走吧,”韓兼非對源智子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