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兼非的話并不難理解。
這個新教派所秉持的理論，就是一種“群體意志”或“群體智慧”的宏觀體現。
只不過每個信徒都是一個能夠獨立思考的個體，在這種意志中，很難意識到整體意志的存在而已。
在這個新教派的理論中，至理就是人類的群體意志，就像軍團就是硅蟲的群體意志。
只不過硅蟲的個體和人類比起來還是太過簡單，便沒有一個硅蟲中的“至尊”出現，向它的同胞解釋個體意志和群體意志的辯證關系。
但這兩者又是何等地相似！
韓兼非順著這個思路想了一會兒，一股頭痛欲裂的感覺突然涌上來，他痛苦地抱住頭，視野被一片黑暗籠罩。
那種夢境又來了！
自從奧斯邁行星的戰斗結束之后，他就沒有再進入過那種幻象，就連做夢的時候，也很少在看到那種夢境。
韓兼非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是清醒的，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腳下荒原地面的松軟，觸到臉龐寒風的冰冷，聽到耳畔的風聲，看到云層中游移翻滾的電光。
一切都是那么真實，但他知道，這依然只是幻象或夢境而已。
這次，沒有大地的震顫，也沒有戰爭機器的轟鳴。
從面前的黑暗中，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翟六。
在韓兼非看來，翟六應該已經死了。
因為聯盟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也沒有人監測到飛來峰號從奧斯邁行星離開的信號。
如果他還活著，作為聯盟高級軍官，如今的白山公司擁有者，他都不可能沒有傳出一點兒消息。
但在這幻象中，翟六一步一步從黑暗虛無中走來，面無表情地走到韓兼非面前。
他還是韓兼非熟悉的那個樣子，只是臉上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人類應該擁有的表情。
“非哥。”翟六開口道，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感存在。
“六子。”韓兼非問道，“你為什么在這里？”
到目前為止，他所看到的幻象和夢境，沒有一次是毫無意義的，似乎每次夢境都在向他傳遞什么信息。
所以他堅信，翟六出現在這里，絕不是他自己意識的作用，必然有他出現的原因。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夢境中跟人類交流。
“我就應該在這里，但在這之前，站在這里的人應該是你。”
韓兼非沒有聽懂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里是什么地方？”這也是一直以來困擾著韓兼非的問題。
在他看來，表面上這里是奧斯邁南賽洲的一片荒原，但它應該還以某種方式真實地“存在”著。
“這里是……”翟六的身影突然閃動了一下，像電視信號被干擾時出現的橫紋，“這里是墟。”
又是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地方。
韓兼非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信息，他并不想再費力去思考翟六所謂的“墟”，又是一種什么概念。
“只要這個宇宙中有硅蟲，”翟六似乎是在組織語言，“這里就會一直存在。”
“你怎么會知道？”韓兼非問，“你還活著嗎？”
翟六停下了所有動作，整個空間像是完全靜止了一般，就連云層中的電光都不再翻滾，一條凝固的閃電從云層中刺穿出來，落在虛無之中，就那么靜止著。
韓兼非抬起手臂，發現自己還能活動。
他伸出手去摸翟六，就在他的手指將要觸碰到翟六之前，整個空間再次活動起來。
閃電打在荒原上，伴隨著隆隆的雷聲，翟六的聲音也再次傳來：“活著有很多種方式。”
韓兼非不想跟他打什么機鋒，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好，你告訴我，我為什么會突然來到這里，或者說，你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意識中？”
翟六的臉上終于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原來你注定會來到這里，以前的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看得如此清晰。”
他指著韓兼非的腦袋笑道：“本來，你是一個最理想的目標，但陰差陽錯之下，我成了你的替代品，于是我就成了新的我。”
這些話，就算想要殺死他，現實中的翟六也從來不敢這么對他說。
“不管是對聯盟、對陳明遠，還是對軍團，”沒等韓兼非說話，翟六繼續說道，“原來我一直都是你的替代品啊……我一直渴望成為你，我一直恨自己不是你，我一直把你當做畢生的目標，現在，我終于可以實現這個愿望了！我不再是你的替代品，我將成為你，我就是你……”
翟六的臉上相繼浮現出快樂、悲傷、痛苦、滿足、驚訝、得意的神情，在韓兼非看來卻猙獰無比。
“你到底是誰！”
“我是翟六，我很快就將成為韓兼非，我……我是……軍團！”翟六的聲音開始變得扭曲，他的臉孔也變成一半血肉，一半鋼鐵的詭異形象。
韓兼非向后疾退，這片空間像是突然膨脹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大。
大地再次開始震顫，在翟六身后，硅蟲感染體的大軍相繼從黑暗虛空中出現，只是這次，它們沖鋒的路線上，不再有任何人類的軍隊。
因為它們這次的目標，是站在荒原上、手無寸鐵的韓兼非。
“原來成為你，真的就是這么簡單！原來我一直是對的！只要殺死你，我就不再是你的替代品！”翟六伸出爪狀的金屬左手，遙遙指向韓兼非，“那就……死吧！”
隨著他的話音，感染體開始向韓兼非發起沖鋒。
韓兼非摸向腰間，從皮帶上抽出兩把高頻振動匕首。
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上千個感染體的對手，但他別無選擇，只能拼死一搏。
他緊握匕首，反向向感染體大軍沖去，很快與整只大軍撞在一起。
這些感染體似乎只是幻象，他手中的匕首揮舞，每次劃過，都會讓被擊中的感染體怪物化為一團黑煙。
但更多的怪物涌上來，將他圍得水泄不通。
終于有只感染體利爪突破他的揮舞的匕首，狠狠抓在他的手臂上。
手臂沒有受傷，但一股痛徹心扉的痛苦直擊他的靈魂。
韓兼非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痛苦，但絕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就像整個靈魂被撕裂一般。
這些幻象似乎傷害不了他的身體，卻能對他的意志造成損傷。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繼續這樣打下去，他的神志早晚會渙散在這片夢境的空間之中。
但他沒有退路，只能強忍著撕裂靈魂的痛苦，拼命沖殺。
怪物們向斬不斷的流水一般向他涌來，越聚越多，他被擊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他只能憑借本能苦苦支撐。
“韓兼非！韓兼非！……”
就在他就要無力支撐，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喊聲。
韓兼非強行集中精神，看向聲音的來源。
雖然只有一瞬間，他還是看到了光。
就像傳聞中所說，人臨死的時候會看到天堂中的光芒。
在那片光芒中，他看到羅曼諾娃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向他伸出手來。
韓兼非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光芒中的那只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