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沒說，”逗比的聲音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她出了門坐上車就走了。”
韓兼非動了動嘴唇，本想說些什么，或者給她打個電話。可一想到她的身份，還有自己很快要做的事，他便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時候走的？”韓兼非有些意外，這個時候，她更應該呆在這里才對。
“凌晨四點多。”
前一天晚上，兩人喝了不少酒，那張“價格不低”的折疊桌子還擺在巖石上，可帶它來的人，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當陽光再次透過木屋的窗縫照進來，落在韓兼非的臉上時，他終于伸了個懶腰，睜開雙眼。
在床上躺了好半天，他才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來，順手在旁邊摸了摸，這才發現身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韓兼非站在院門口，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那只小鳥終于歇夠了腳，抬起翅膀飛向遠方的天空。
“奧蘿拉呢？”看到逗比終于有所反應，韓兼非才開口問道。
他穿好衣服走出木屋，看到逗比還在院門外的巖石上坐著，專注地看著自己手指上停著的一只小鳥。
大概是因為他一動也不動，那只小鳥把他當成了小山上突起的一棵枯樹。
以往只有在進入那種夢境的時候，他才會進入如此深度的睡眠。
“走了。”機器人的發聲器中傳出一個聲音。
“在找回自己的身體后，我才想起，”逗比伸出一根機械手指，指著自己的他頭部，“硅蟲‘軍團’所運行的核心程序，其實是我的一個備份，所以，軍團最擔心的，應該是我會接入他們的群體智慧網絡，成為他們的控制者。”
“有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韓兼非略作思忖后說道，“既然它們怕你會成為他們的主宰，又為什么千方百計地要讓我成為那個控制者呢？結果不是都一樣嗎？”
整整一個晚上，他們喝著酒聊了很多東西，但關于他即將接受的那種硅化改造，兩人卻默契地一個字都沒有提。
韓兼非知道，無論出于哪種原因，她都不應該也不能留下來，再成為他的羈絆。
“也對，”韓兼非說，“的確應該走。”
“其實，如果沒有人類文明，這些宜居行星應該會更加美好吧。”韓兼非看著遠方的城市輪廓，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沒有人類，還會有別的東西。”逗比的聲音中終于出現一絲情感波動，“人類文明在達到現在的水平之后，至少還會標榜文明與道德，但那些硅蟲永遠不會，它們只會無盡地擴張下去。”
“你好像很不喜歡硅蟲，”韓兼非說，“我記得在奧斯邁大戰前，你說過，那些硅蟲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并毀滅你，這也是當時能夠實施拖延戰術的關鍵。可我一直沒搞懂，到底是為什么。”
“也許你確實有什么不同吧。”逗比隨口說道，“為什么只有你能反復進入那個幻象和夢境呢？”
“不是冰鐵的原因嗎？”
“在我的記憶里，冰鐵可沒有讓人進入幻象和夢境的功能。”
韓兼非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虛無縹緲的線索，但他無論如何卻依然想不通里面的關節所在，只能嘆了口氣，默默地坐在巖石上，看著陽光下的山谷發呆。
“你已經答應接受硅化改造了？”不知為什么，逗比突然主動提了一個問題。
“嗯。”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覺得值得試試。”
“韓兼非，”這個一直沒什么正形的機械生命體突然變得正經起來，他的聲音依然像是機械的電子聲音，卻透出許多讓人悵然的愁緒來，“這次找回身體，讓我想起了很多事，其實自從陳景行把我創造出來開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地模仿人類的思考方式，雖然不知道，最終我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可我一直很喜歡人類，我相信，我應該不會像至尊那天說的那樣，成為顛覆人類文明的存在。可我卻在擔心你主動接受硅化改造的事，你記不記得，在奧斯邁的時候，軍團不惜一切代價要活捉你，雖然不知道它是什么目的，但我覺得，它應該也是想把你改造成那種硅化生物，又或許是某種不一樣的東西——但不論那種原因，這種感覺都很不好。”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韓兼非想了一會兒，說，“可我還是想試試，哪怕前面是無盡的深淵，我還是想看看燃燒自己，能不能給深淵帶來些許光亮。”
說完，他自己笑了：“是不是覺得特別假？可我就是這么想的——就在昨天之前，我還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會幫你。”逗比說。“可能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兩“人”都不再說話，直到逗比再次打破平靜：“你作為人類的時間可沒幾天了啊，就這么干坐著？”
韓兼非笑著搖搖頭：“你知道嗎？我現在的心態，應該跟死刑犯差不多，覺得自己沒幾天日子了，什么都想干，又覺得什么都干不成，就這么曬曬太陽，虛度虛度光陰，也挺好。”
“時間只是人類對熵增的感受。”逗比突然冒出一句充滿哲理的話。
“什么？”
“《時間圣典》扉頁上的話。”
“是嗎？有時間的話，我一定好好讀讀。”
與此同時，教團最高圣殿，至尊的典籍庫中。
羅曼諾娃站在典籍庫中間，看著自己的老師整理地上的書。
書本有很多，都是舊式紙質的，看起來也都不輕，至尊就這么一本一本地收拾著，看起來還要費上不少時間。
“你想好了？”他突然開口問道。
“嗯。”羅曼諾娃聲音很輕，但透出一股堅定和決然，“人這輩子總要做些什么讓自己不會后悔的事。”
“不后悔？”至尊停下來，但還是沒有回頭看她。
“是的。”
至尊又動了起來，有些吃力地把幾本書搬上懸浮平臺：“知道了，你去吧，做你該做的事。”
羅曼諾娃行了個禮，突然停了下來：“那……”
“你想問下一任至尊的事？你都做決定了，就別管這些了，回C6吧。”
“是，老師。”
“還有，注意身體，照顧好孩子。”至尊終于回頭，看了自己最喜愛的弟子一眼，“說不定以后……算了，你走吧。”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韓兼非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么安穩的覺了。
說完，他在巖石上坐下來，和逗比并肩坐著看山谷中的云霧。
陽光很快便驅散了霧氣，將整片山谷呈現在他們面前。這里樹木繁忙，郁郁蔥蔥，鳥類和小動物的叫聲不絕于耳，很難想象在原點星這樣的高密度人類文明星球，竟然還能保留下這樣一片充滿自然氣息的空間。
“她走之前有沒有說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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