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兼非完全不記得自己作為“零號實驗體”時所做的事。
所以當米清突然說出這句話時，他也愣了半天。
韓兼非是零號實驗體的事，就算在格蘭特集團內部，也是只有極少數人知曉的秘密，龐松華艦長和阿瑪瑞爾號船員，自然不在那“極少數人”之列。
但對兩年來一直與集團作戰的鋼鐵帝國來說，知道這個代號的人卻不是少數。
看到兩人困惑的表情，米清繼續說道：“之前你在基金會的控制下，跟鋼鐵帝國打過很多場仗，如果不是你能控制硅蟲感染體艦隊，基金會和集團根本撐不了那么長時間。”
韓兼非點點頭：“你跟我說過這些。”
“沒錯，在這些戰斗中，你俘獲了大量硅蟲感染體戰艦。因為害怕你產生獨立意志，每次戰斗之后，基金會都要對你的部分記憶進行重置，這些被俘獲的硅蟲艦隊不能被基金會所用，也不能就那么放任它們再次被翟六控制，這么多戰艦和感染體士兵，無論放在哪里，對集團和基金會來說都是一個不定時炸彈，于是，他們就把那些戰艦集中在一個能夠屏蔽翟六控制的地方。”
韓兼非看了看四周，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還是要想一想。”
龐松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稍微愣了一下，米清也明白過來。
無論那只數量龐大的感染體艦隊在哪里，都不適合在這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
“好吧，我們先整理一下本艦的問題。”龐松華及時接過話來，“清理損失、修復設備，隨時做好繼續啟程的準備。”
“老總統那邊怎么樣了？”韓兼非突然問道。
“在重點人員艙室的安全艙內，暫時沒有什么危險。”一名損管官員答道，“船上的醫生已經過去了，老人受了些驚嚇，但問題不大。”
他點點頭，突然聽到自己腦海中傳來的聲音：“需要把封存硅蟲艦隊的位置告訴你嗎？”
韓兼非看了米清一眼，對方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她還能使用撫慰者那種“腦內對話”的方式跟自己溝通。
他想了一會兒，在腦海中回應道：“先不用，等我想好了，我會找你要，但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怎么處理這一百五十多艘戰艦。”
米清的聲音繼續在他腦海中響起：“如果你也想用同樣的方式先把它們封存起來，我倒是知道一個比較理想的地方。”
韓兼非想了想，說：“不用，這種事很好解決，感染體不是真正的生命，不需要生命維持系統，我可以把這些戰艦抽成真空，隨便放在哪個無人星系的軌道上就行。”
“如果翟六找到它們怎么辦？”米清的聲音說。
韓兼非搖搖頭：“不用擔心，我已經知道該怎么對付他了，我只是沒想好，要不要帶著這批戰艦回新羅松而已。”
米清再次抬起頭看了韓兼非一眼。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她在韓兼非的腦海中說，“可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我是受格蘭特先生委派，才進入撫慰者計劃的，而我接收到的任務只有一條，就是不計一切代價喚醒你。”
韓兼非一愣：“你是說，格蘭特派你去喚醒我？”
“是的，當時基金會在征召撫慰者候選人，格蘭特先生把整個計劃全部告訴我，并要求我成為撫慰者，想辦法喚醒你。”
韓兼非皺起眉頭：“他究竟想做什么？”
“從我的角度，并不是很清楚格蘭特先生的計劃，但是可以肯定，他應該不完全是基金會的人，從集團重組合并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基金會可能會做得更加強硬和激進一些。所以，無論你帶不帶這只艦隊回新羅松，我都希望你知道，你的敵人并不是格蘭特先生。”
韓兼非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還有，當你想要使用這支艦隊的時候，”米清的聲音繼續說道，“請務必想清楚，你正控制著有可能毀滅整個人類文明的艦隊，來對付……人類。”
韓兼非的思維和意識活動立刻變得劇烈起來，在旁人看起來，他只是突然愣在原地，但米清卻能通過撫慰者那種奇異的連接方式，看到他腦海中洶涌的波濤。
她清晰地看到，無數思緒和念頭像江河一樣匯聚到他的意識大海之中，那片大海翻滾著洶涌的巨浪，仿佛隨時都會傾覆過來，將滔天的洪水倒灌于江河之中，沖垮他的神志。
這種思維的風暴持續了幾分鐘時間，才緩緩平穩下來。
“別擔心。”韓兼非開口道。
這次，他是直接從口中說出的，他的聲音不大，但艦橋上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還是我，不管我的身上發生了什么，我知道，我是我過去所有經歷的集合，也是能夠掌控我自己做出所有決定的人。”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龐松華艦長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釋然。
米清也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龐艦長，”說完，他轉身對龐松華說，“請繼續定位新羅松的導航點，然后把導航數據告訴我，我們先回家！”
“是，長官！”龐松華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不管韓兼非經歷過什么，又變成了什么樣的怪物，只要他覺得自己就是韓兼非，那他就永遠都是一個人類。
別人可能想不明白，但韓兼非很容易想清楚這個問題。
所謂立場，并不是自己目前是什么，而是自己認為自己是什么。
他的骨骼是硅蟲構造的堅不可摧的合金，他的神經是硅蟲異變后的信息網絡，他的血肉隨時都可以金屬化，他的大腦也已經被一種生物和計算機相結合的超級計算機替代。
雖然依然擁有人類的外表，但從生物學意義上，從開始做硅化改造時起，他早已不是個人類了。
但只要他依然認為自己是個人類，他就永遠是個人類。
在想明白這些后，韓兼非突然有些理解，教團至尊元先生為什么會反復強調，這種硅化改造的結果無法確定。
因為沒有人知道，在改造成功后，韓兼非會把自己當做人類，還是另外一種畸形的存在。
他選擇了人類。
所以，他必須回到人類的陣營。
所以，他必須弄清楚，翟六到底成為了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半個小時后，阿瑪瑞爾號測算出折躍到新羅松的完整參數，開始啟動折躍引擎。
與此同時，星空中一百五十多艘戰艦同時啟動折躍引擎，裝載了同樣的導航參數。
緊接著，一百多道流光同時刺破星空，消失在無盡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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