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在上午西斜的陽光里坐了很久,韓兼非決定,還是要聯系馮憑海一下。
從新羅松自治開始,到后來的區域控制艦,再到逃出錫安行星,他一直在欠這個耄耋老人的情,多到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償還。
但這件事,也許只有他能幫自己了。
于是,他再次打通了梅薇絲的超距通信。
這次,他沒有嬉皮笑臉,也沒有繞什么圈子,開門見山道:“我想跟馮老總統談談。”
梅薇絲稍稍想了一下,點頭道:“好。”
“越快越好,這件事可能比較急。”
“好的,他那邊沒有超距通信的專門設備,”梅薇絲應道,“還有兩個小時天就亮了,天一亮我就接他過來。”
韓兼非點點頭,直接掛斷電話。
他默默守在超距通信器旁邊,謝絕了酒店經理把午餐送過來的建議,一直等到通信器再一次響起。
他幾乎在第一時間接通電話,馮憑海的影像出現在全息顯示屏上。
“我這一把老骨頭,經不起你們這么折騰幾回了!”老總統皺著眉頭,佯怒道,“說吧,這么一大早,把我折騰過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韓兼非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到馮老總統就嬉皮笑臉,而是以少有的態度嚴肅問道:“老人家,我想問您一下,基金會很早以前曾經得到過一份關于硅蟲的研究資料,后續的研究,是在哪里進行的?”
馮老總統一愣,這才明白他這么急把自己折騰過來是什么意思。
猶豫了很長時間,他才反問道:“怎么了?”
韓兼非也不隱瞞,把基金會的人和翟六勾兌,并送出若干硅蟲晶化物,以及移動星門的事和盤托出。
“馮老,如果水星基金會沒有和翟六合作,我或許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但現在這場戰爭已經不是我和翟六之間的意氣之爭了,甚至會決定人類文明未來的發展,所以,我懇請您告訴我這些,就算為人類留下一線希望。”
看著從未如此認真嚴肅過的韓兼非,馮老總統也陷入沉思。
兩人隔著近四百光年的距離,就這么默默對視。
過了好長時間,馮老總統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把兩張粘在一起的膠帶撕開一般干澀:“你說給人類文明希望,但希望只在希望本身那里,我們能做的事,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聽著他似是而非的話,韓兼非默默想了一會兒,眼中突然閃出一絲光芒。
“就算只有希望,至少也要給人類指出方向吧?”他似乎有些不甘心,還是追問道。
“什么芳香?芳香……”老總統搖了搖頭,“哦,對了,聽你說過好幾次,有一種特別的蒸餾果酒,入口即化,芳香味非常好,下次回新羅松的時候,給我多帶點兒過來……”
韓兼非還沒說話,聽到通信對面傳來梅薇絲的嬌嗔:“老人家,這正說正事呢,您怎么又提什么果酒,您這么大年齡,喝不了那種烈酒了,而且,您忘了,韓兼非不會回新羅松了……”
老總統一拍腦袋,哈哈大笑:“你看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韓兼非無奈地笑笑,嘆了口氣:“那行吧,馮老,謝謝您了。”
“謝我……干嘛?咦,韓兼非,你在哪兒呢?我跟你說哈,你小子選的那片咖啡莊園,還真是不錯,還有那個……克勞馥夫人,不錯不錯,很有眼光嘛……”
在韓兼非苦笑的表情中,梅薇絲連哄帶勸地把老人從超距通信器邊弄走,這才坐在通信器前,臉上閃過一絲無奈。
“抱歉,老總統年齡太大了,最近好像總是有些……神神叨叨。”
“沒事。”韓兼非看老總統已經走遠,才微微笑道,“我想要的答案已經知道了。”
“什么答案?”梅薇絲一愣。
“老總統借著我的話,一個勁地說,希望在希望那里,而錫安方言里,希望(hope)的發音,和霍普(Hopper)很像,所以,主導硅蟲研究的,應該就是霍普——趙小南的人在奧古斯都堡拍到的基金會特使,就是一位霍普先生。”
超距通信是很難被截獲和破譯的,韓兼非也不會對梅薇絲隱瞞什么。
“至于研究活動在哪里開展,老人家說得就更直接了。”
梅薇絲眼珠一轉,很快找到了關鍵點:“蒸餾果酒,你不止一次說過,那種果酒是第七疆域盛產的,所以,基金會的硅蟲技術實驗室應該就在第七疆域!”
“沒錯,”韓兼非笑道,“就是這樣。”
“那咖啡莊園和克勞馥夫人呢?”梅薇絲說,“我還是沒想明白,這里又是在暗示什么。”
韓兼非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我說感謝他,他說那片莊園就夠了,他很滿意,如果非要感謝……就幫他……去追克勞馥夫人吧。”
梅薇絲聽完忍俊不禁:“這件事很好辦,我和克勞馥夫人很熟,我會多往那邊跑跑,幫他們撮合撮合。”
掛掉超距通信,韓兼非沒來由地一陣輕松。
他看了看時間,早已過了飯點,酒店經理特意為他留了午餐,韓兼非感激地點點頭,讓侍者把那份豐盛的午餐送到自己的套房。
他本來就不需要飲食,但一直保留著人類的作息習慣,至少不至于太過驚世駭俗。
于是,他還是像一個普通人那樣,一邊看著本地新聞關于東野黛西的報道,一邊“享用”著那份午餐。
飯剛吃了一半,以為侍者敲了敲門,禮貌地告訴他,樓下有一男一女兩個人來訪。
韓兼非愣了一下,但很快通過酒店的監控設備,看到兩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熟人。
“帶他們過來吧。”他收起午餐。
幾分鐘后,那兩人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入套房中。
嚴士巡和吳桐子。
真是正在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
本來韓兼非還在想,要不要找陳明遠的人借一艘船去第七疆域,沒想到現成的船說來就來了。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在驚喜和重逢的感慨之后,韓兼非先開口道。
嚴士巡微微躬身:“您在新羅松開聽證會后,知道了您的下落,大司祭大人就派我們倆來聯盟找您,聽說您去奧古斯都堡了,我們就一路往那邊趕,后來又在新聞上看了您的事,我們猜到您應該會來這里,就一路趕過來,總算在您走之前趕到了。”
想起那些一起旅行時度過的日日夜夜,還有在原點星自然保護區的那個夜晚,韓兼非心中一暖,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奧蘿拉……現在怎么樣?”
嚴士巡和吳桐子對視了一眼,各自點了點頭。
“大司祭大人很好,”吳桐子答道,“她現在在C6行星隱居,不再過問教團的事。”
韓兼非這才注意到,這個當年剛剛踏上緝私崗位的女孩,如今一身白色教團高級教階人員的服飾,只是袖口上金色線條要稍微細了些,也少了幾根。
“她讓你們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羅曼諾娃在派兩人前往聯盟的時候,特意囑咐過,不要泄露任何關于兩個孩子的事。
“大司祭大人有些不放心您,尤其是聽說您被格蘭特集團驅逐之后,她說,您隨時可以回C6行星,就算全星區都不接納您,那里永遠都會是您的家。”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他出生在新羅松,曾經把那里當做自己的家,后來也曾把奧古斯都堡當做過家,可那些地方,如今都已經回不去了。
所以當他聽到羅曼諾娃向他傳達的信息后,更是有種強烈的沖動。
但那種沖動只持續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便被他熄滅在萌芽中,這個星區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做,他還不能迷失在那種兒女情長中。
“你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身份。”他笑著指指吳桐子身上的教服。
三年前,這個女孩還只是一個希望立上一個大功的小公務員,如今卻成為C6教區舉足輕重的人物。
“多虧大司祭和您的教導。”吳桐子微微低頭,表示感謝。
她和哥哥吳棲鳳,在這種種機緣巧合中,都走向不同的道路,成為能夠決定全人類命運的那少數幾個人之一。
“感謝的話不必多說,”韓兼非擺擺手,“既然來了,就有些重要的事要你們幫忙,C6先別著急回去了,帶著你們的船,我們馬上出發,去第七疆域。”
請:wap.ddxstxt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