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炳堯覺得,韓兼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兩人默默地在舷窗旁站了一會兒,直到張義的聲音提醒,即將進入折躍狀態,韓兼非才回過神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們這就回死亡方舟,我送你去和家人匯合。”
趙炳堯又有些意外了:“不繼續當誘餌了?”
韓兼非搖搖頭:“看新聞了嗎?你的帝國艦隊又回赫爾曼了,不過一直堵在奧斯邁赫爾曼航線上的感染體艦隊,已經有一半被我調動起來,等把你送回死亡方舟,我再折騰兩次,目的也差不多達到了。”
趙炳堯道:“說實話,我一直不知道,你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韓兼非看著窗外因為折躍而化成一片靜止亮線的星光說:“如果我說,我一直在想辦法避免更多人在戰爭中死亡,你信嗎?”
他是聯盟最大的戰爭販子,這片星區中,無論喜歡還是厭惡他的人,都管他叫“死亡代言人”,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從最早的菱湖一直到奧斯邁,加起來足有四億多人,甚至比如今的鋼鐵帝國元首翟六還要多。
可這樣的一個人,突然說自己所做的事,就是要讓這場波及全人類的戰爭少死些人,這在大多數人眼中,似乎都有些不可思議。
“這可不像‘死亡代言人’該說的話。”趙炳堯搖搖頭說,“我以為你會為了贏得戰爭,不惜犧牲更多人的生命,就像你讓赫爾曼承擔自開戰以來的全部壓力一樣,這一切都是你的手段才對。”
韓兼非自嘲道:“咱倆認識時間不長,也不是那種忘年交的朋友,你不了解我正常。”
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說來慚愧,好像沒有幾個人了解我,聯盟這邊,滿打滿算就三個人,老總統一個,格蘭特一個,梅薇絲……算一個;教團那邊,奧蘿拉算一個吧,就連號稱最具智慧的人類,至尊元先生,都不算了解。”
趙炳堯感慨道:“這么說來,你還真是個……孤家寡人。”
說完,他轉身向自己的艙室走去,邊走邊輕聲嘮叨道:“自從上了你這艘船,這場戰爭就跟我沒什么關系了,我就不管你到底是為了少死人,還是為了別的什么,等戰爭結束后,如果我還活著,再來操心以后的問題吧!”
“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不會太久的。”韓兼非在他背后說道。
當時的趙炳堯并不知道韓兼非這句話的意思,直到戰爭結束后很久,他才慢慢想明白,韓兼非為什么那么說。
幾天后,拾荒者艦隊再次出現在刻耳柏洛斯附近停泊的死亡方舟號附近。
在經過再次調整后,韓兼非把再次襲擾鋼鐵帝國和基金會的任務交給張義兄弟和庫里亞后,自己卻沒有再次出發。
他把自己關在艙室中,拒絕了一切約見和事務性工作,似乎在準備著什么,直到四百艘從鋼鐵帝國奪來的感染體星艦出現在這片星域中。
韓兼非離開了自己的艙室,一個人向港口走去。
在港口中停泊著的一艘小型豪華星船前,他看到一個斜跨著兩把用鋼鐵羽翼打造后的巨大長刀的矮個子女孩。
因為出生于超重星球的原因,夏芝衛星出來的戰士大都身材矮小,源智子也不例外。
她沒有穿專門定制的艦隊制服,而是像韓兼非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頭上扎著一根根臟辮,帶著略顯繁復的頭飾,挎著比自己還高的兩把長刀,光腳站在星船下。
“你要一個人走?”沒等韓兼非開口,女孩率先問道。
“嗯。”
“去哪里?”雖然這么問著,韓兼非知道,這個女孩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翟六已經離開奧古斯都堡了。”韓兼非說,“這些天折騰下來,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我要去真正的戰場了。”
源智子點點頭:“帶著我。”
韓兼非看著她的眼睛,女孩毫不示弱地盯著他的眼睛說:“海山有個習俗,當薩滿和巫師戰斗的時候,為了避免敵人的刺客來偷襲,必須有一個護衛時刻守護著他。”
韓兼非笑著摸了摸她頭上的小辮子:“所以,你覺得我是薩滿還是巫師?”
源智子低頭躲開他的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在你戰斗的時候,應該有一個護衛,可能我在你的戰斗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肯定會死在你前面。”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韓兼非點點頭:“好。”
說完,他徑直向小船走去,源智子默默跟在他身后上了船。
小船在一道流光中消失在星空盡頭,與此同時,停靠在死亡方舟號附近的四百艘硅蟲感染體星艦,也整齊地化作流光,跟著那艘小船離去。
直到此時,死亡方舟號上的馬斯基林中將,才收到韓兼非留下的指令:“繼續按照既定計劃行動,等待我的消息。”
在寫著指令的紙下方,還有一句難以辨認的文字:“如果事不可為,不必以死相博,可以向鋼鐵帝國投降。”
馬斯基林中將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中,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張傳統紙張寫成的字條,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拿起桌上用來點雪茄的噴燈,將紙條付之一炬。
然后,他按下桌上的呼叫鍵,叫來自己的副官:“命令全艦和第五、第六、第七艦隊,全員進入二等戰備狀態,隨時準備出擊。”
奧古斯都堡南半球,某未知地下區域。
在全面戰爭爆發后,地下反抗軍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尤其是一個月前,在韓兼非的要求下,趙小南用盡渾身解數,才把趙炳堯的家人從帝國占領區的城市中接出來,更是讓負責首都星治安的部隊極為惱火,這一個月以來,反抗軍已經承擔了太多壓力,不得不全面轉入地下。
在幽靈管道最深處,臨時挖掘的地下工事中,睡夢中的趙小南有些不安地皺了皺眉頭。
最近的戰斗太頻繁,大多數反抗軍戰士都被她化整為零,返回城市中長期隱蔽,只有她、鷓鴣、小羅爾斯這些有名有姓的“恐怖分子頭子”,繼續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繼續反抗。
但就像任何治安戰與游擊戰的矛和盾一樣,帝國始終無法徹底根除反抗軍,反抗軍依然在極度艱苦的條件下堅持戰斗。
趙小南已經上百個小時沒有合眼了,在這處陰暗潮濕的臨時安全屋中,她終于可以睡上幾個小時。
一個反抗軍戰士從其他坑道中鉆進來,看到熟睡中的趙小南,猶豫了一下,卻驚醒了旁邊抱著槍的鷓鴣。
這段時間以來,鷓鴣的平頭上早就長出長發,因為沒有條件打理,那些頭發已經有些打綹,他不得不把它們扎成一個馬尾,胡亂綁在腦后。
“什么事?”鷓鴣問道。
“超距信息,是韓兼非發來的,”那個反抗軍戰士小聲說,“翟六已經離開奧古斯都堡,后面的內容加密了,指定黑曼巴閱讀。”
趙小南在半夢半醒中聽到他們的對話,半閉著眼睛伸出手來:“給我看看。”
反抗軍戰士把電子紙遞過去,她勉強睜開眼睛,解密信息看了一眼。
“如有機會,離開奧古斯都堡,去死亡方舟。注意安全。”
趙小南直接把電子紙撕成碎片,閉上眼睛:“我再睡會兒,15分鐘后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