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橋東,當今宰相秦檜的豪華相府便坐落在這里。相府占據了整個望仙橋動的整條巷子,房舍數百間,院落數十處,真可謂是屋宇重重,庭院深深,整座豪宅便是一個獨立的小城池一般。相府光是主人仆役婢女便有三百人之多,這還不算住在外圍院落保護相府的相府侍從衛士。宰相秦檜便住在這座豪華的城中之城之中,活的像個皇帝一般。
夕陽西下,秦府后園一處花木掩映的三層小樓上,秦檜身著寬袍綢衣正坐在樓東的露臺上。他的面前擺著一張長幾,長幾上攤開著一張長長的古畫。畫卷太長,以至于兩名仆役不得不一邊一個抬著畫卷的兩端,以保證畫卷的平整。
秦檜正聚精會神的拿著一片琉璃鏡片對著古畫細細的品鑒。對其中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隨著鏡片的移動,秦檜口中發出嘖嘖贊嘆之聲。終于,秦檜放下琉璃鏡片,微胖的身子仰靠在太師椅的后背上,滿意的嘆息了一聲。
“相爺,是真跡不?”左側的仆役伸著脖子問道。
“秦福,你是不是傻。魏師遜送給相爺的東西能有假么?難道他是不要命了么?”另一名仆役嗤笑道。
“秦祿,就你能?要是那樣的話,相爺還鑒定作甚?魏大人或許不敢送假畫來,但保不齊他也會被別人騙了呢。況且畫的真假你說了算么?得失咱相爺說了算。說句別人不愛聽的話,哪怕便是一張假畫,咱相爺說它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說它是假的,那便是假的。相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秦檜饒有興致的聽著兩個仆役斗嘴,聽到此處,撫須哈哈大笑起來。
“秦福,你這馬屁功夫見長啊,你是說相爺我指鹿為馬,把假的當成真的么?老夫便這么糊涂么?”秦檜笑道。
“不不不,小的可不是這個意思,小人的意思是,咱相爺手眼通天。管他什么畫,經過咱們相爺的眼睛這么一掃,便像是渡了一層金子,不值錢的也值錢了,就算是假的也比真的更值錢。”秦福忙道。
秦檜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哄老夫開心老夫明白,但這古玩古畫可不能以假亂真。這些東西若是收藏了假的當成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老夫這格天閣中可存不得一件贗品,老夫的收藏若有了贗品,豈非貽笑大方么?”
“是是是,相爺說的是,是小人無知了。咱們這格天閣是什么地方?連格天閣的匾額都是皇上御賜的。收藏的東西自然要是這世上最好,最真的古玩字畫才是。”秦福笑道。
秦檜面露得意的笑容撫須點頭。這座后園小樓叫做格天閣,乃是自己珍藏古玩字畫寶物的所在。格天閣這個名字的由來正是從皇上御賜給自己的相府‘一德格天’的匾額而來。那正是秦檜最為得意之處。一德格天,這是何等的褒獎。皇上賜給自己這個匾額,那是給自己最大的褒獎。圣眷之隆,空前絕后啊。自己有時候想想,心里都有些慚愧。皇上對自己如此,自己是不是真心實意的效忠于他,為他治理天下,為他保江山社稷呢?這個問題秦檜自己都不敢去深想。
“收了吧,魏師遜這次倒是弄來了個好東西。你們知道這畫叫什么名字,是誰畫的么?”秦檜笑問道。
“不知!”秦福秦祿兩人搖頭如撥浪鼓。
“不學無術,這副畫叫做《八十七神仙卷》,乃是唐朝吳道子所作。吳道子你們知道他是誰么?那可是被尊稱為畫中之圣的人物。他可是給唐明皇畫過像的。他的畫作價值連城,不能用金銀來衡量……罷了,跟你們兩個說也是對牛彈琴,你們兩個不學無術的東西,懂個屁啊。”秦檜興致頗高,言語中居然開始笑噱罵人。
秦福秦祿兩人心中高興的很,以他們對相爺的了解,相爺此刻心情正佳。這種時候何妨再多拍馬屁,多讓相爺高興。沒準能討到豐厚的獎賞。
秦祿適才沒有表現的機會,被秦福一番馬屁搶了先,此刻當仁不讓,笑道:“好家伙,這吳道子還真有些來頭。不過……相爺,這吳道子的畫好是好,只是這畫上少了個人物。”
秦檜愕然道:“少了個人物?少了誰?這可是全卷,老夫適才數了,八十七神仙,一個不少。”
秦祿嬉皮笑臉的湊近道:“應該是八十八神仙才是,把相爺畫上去這幅畫便完美了。相爺仙風道骨,必是神仙下凡。叫小的說,找人把相爺畫上去,這畫改名叫八十八神仙,那才叫好呢。”
秦檜一愣,旋即哈哈哈大笑起來。指著秦祿道:“你這狗東西,真是會拍馬屁。”
秦祿被罵狗東西,卻心里很高興,真的像條哈巴狗一般搖頭擺尾起來。
“你可是胡說八道了,這畫上八十七位神仙個個都是有來頭的。這三位是東華帝君、南極帝君、扶桑大帝。這十位是十神將。這七位是男仙官。其余六十七位是金童玉女。老夫畫上去算什么?”秦檜兀自笑道。
秦祿撓頭咂嘴,不知道怎么回答。秦福在旁笑道:“秦祿凈瞎說,我家相爺本來就是神仙,還用畫上去嗎?我瞧這位南極帝君的樣子便是咱們相爺的樣子。相爺其實早在畫中了,相爺便是南極帝君大仙。”
秦祿細看那畫卷,這回倒是沒有反駁,反而叫了起來:“哎呦,還別說,真的像呢。相爺您自己瞅瞅,這不就是您么?”
秦檜大笑,擺手道:“兩個狗東西,無非討賞罷了。一會去賬房領賞錢去。這樣的話咱們說笑無妨,但可絕對不許在外邊亂說。什么大仙?什么帝君?給老夫找不自在么?”
秦福秦祿連連稱是,得了賞錢更是喜笑顏開。兩人珍而重之的將畫卷收攏起來,送往樓中書畫架上安放珍藏。
秦檜正要起身離開,卻見后園小路上有人飛快向著小樓走來,于是又緩緩坐了下去。不久后,一人來到露臺之上,向著秦檜行禮。
“相爺,我回來了。”
秦檜哼了一聲,低頭喝茶,淡淡問道:“怎么樣了?看到了什么?”
“回稟相爺,周鈞正已經安葬在棲霞書院后山之中。小人帶人盯了一整天,除了一些書院的學子前去吊唁,朝中官員書院教席無一人前往。”那人沉聲道。
秦檜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冷笑道:“算他們識相,還知道怕老夫。”
“那是自然,相爺之威,誰敢不懼?不過那些書院學子們倒是有些膽大,明知周鈞正之罪,還敢去吊唁。這些學子們小人都已經知道他們的姓名,都給他們記下來了。不過他們都無官職,只是普通學子,如何定奪,請相爺明示。”
秦檜皺眉想了想道:“這些人都是些無知無識之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你記下了他們的名字便好,倒也不用特意的做些什么。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來,尚不知人生之艱。除非他們生事,否則也不用刻意去招惹他們,免得有些人說嘴。”
“小人知道了,謹遵相爺吩咐便是。不過相爺,這里邊有個叫方子安的,似乎跟周鈞正的關系親密的很。整個葬禮都是他在張羅。小人打聽了一下,說此人曾經是周鈞正的學生,只是后來被周鈞正給逐出師門了。這個人這時候跳出來,是不是得特殊的招呼他一番。”
“方子安?”秦檜皺眉道:“這個名字怎么聽著有些耳熟?”
“相爺有所不知,這個方子安便是最近名聲很響的寫了《青玉案》的那個窮學子。”
“哦?我說呢,原來如此。那詞我讀過,寫的不錯。他原來是周鈞正的學生?我倒是才知道周鈞正還有個學生。你說周鈞正因為什么將他逐出師門了?”
“據說是因為和萬春園的歌妓秦惜卿糾纏,周鈞正大發雷霆,說他敗壞自己的聲譽,將他逐出了師門。”
“什么時候的事兒?”秦檜皺眉問道。
“兩個月前吧。具體還沒打探清楚,相爺想知道這個方子安的來路的話,小的去查個清清楚楚再來回稟。”那人忙道。
秦檜想了想,擺擺手道:“那倒也不必了,一個小人物罷了。不過,他敢去給周鈞正張羅葬禮,這是要顯示他有膽量是么?多多留意他,如果只是為了博出位便罷了,若是鬧騰的不像話,倒也對他不必客氣。哎,周鈞正這老匹夫這是何苦?一輩子什么也沒落下,連唯一的學生都給逐出師門,到頭來還得需要自己的棄徒給他主持喪葬之事,當真是可悲可嘆。哎,不說了,你去吧,回頭去賬上領些銀子給你的手下分分。”
“多謝相爺。小人告退。”那人拱手行禮,恭敬退下。
秦檜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暮色四合的層層屋宇發了一會呆,終于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負手慢慢踱入樓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