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悶熱之極,天黑時分終于一場豪雨落了下來,頓時滿城都是雨幕,遍地積水橫流。大雨橫掃街頭,將長街上的商販行人一掃而空,整個泉州仿佛一下子變成了空城。
兩條人影在風雨之中的小巷里疾走,直奔城北城墻之下。轉過蛛網一般的小巷之后,前方高大的城墻矗立在雨幕之中,黑乎乎的像是一條長龍一般。
城墻上下空無一人,原本城頭有兵士巡邏,但此刻大雨落下,巡邏的兵士們也不見了蹤跡。那兩人弓著身子謹慎的順著上城的石階登上城墻。伏在城墻階梯旁的角落里聽了一會動靜之后,確定只有大雨落下的聲音,并無巡邏兵士的腳步聲后,兩人才快速穿過城墻來到外墻垛口。
高大的黑影從背后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串繩索,一頭的鐵鉤勾住城垛的凹槽后,長繩噗啦啦垂了下去。兩個人一前一后,動作迅捷的順著繩子墜下城墻,然后快速消失在城外黑暗的雨幕曠野之中。
二更時分,泉州城東北二十里處的一座小村莊里,兩名渾身濕透的男子走入了村口,很快便有人攔住了他們詢問,但是很快,詢問之人便恭敬的拱手行禮了。兩人迅速被領到了村東頭的一座庭院里。
“一鳴兄弟,我來了。”闊步走近庭院的高大男子大聲笑道。
庭院堂屋里,坐在燈下的馮一鳴站起身來大笑著迎接了出來。
“子安老弟,下這么大雨還趕來了?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呢。”
來者真是方子安和趙剛兩人,那屋子里迎接出來的正是東宮侍衛統領馮一鳴。
“慢說是下雨,下刀子也得來。”方子安哈哈笑著進了屋子,脫下斗笠蓑衣,身上其實已經濕透了,頭發上滴滴答答的流著雨水。
“換了衣服再說話吧。”馮一鳴笑道。
“不用了,給我們來杯熱茶便好。我還要連夜趕回去,否則他們恐會生疑。”方子安跺著腳上的泥水道。
“好,上茶。”馮一鳴也不啰嗦,吩咐人上熱茶,領著方子安進了屋子。方子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熱茶喝了兩口,滿意的嘆了口氣。
“子安老弟,那泉州城里的情形怎樣?”馮一鳴問道。
“明晚動手!”方子安道:“鄭志龍驕橫無比,養著不少私兵,完全沒把朝廷放在眼里。明晚你帶著兵馬摸到北門外,城里會亂起來。你帶著兵馬進城。主要是泉州百姓可能會受蠱惑亂起來,你必須第一時間配合我將鄭家人全部拿住。擒賊擒王,鄭志龍一死,樹倒猢猻散。”
馮一鳴點頭道:“好,一切聽你的便是。”
方子安看著馮一鳴笑道:“馮兄這次私自帶著兵馬前來,太子知道了怕是要責罵你,你怎么辦?”
馮一鳴笑道:“讓太子責罵便是。只是你為何不跟太子明說?太子要派我帶兵來助你,你卻又不肯。”
方子安搖頭道:“馮兄,那是太子隨口一說罷了。他新監國,豈肯鬧出亂子來。我帶兵來,那便是一定要動手的,太子必會反對。再說了,之前我也不知鄭家情形。可是半路上我故意耽擱了時間,讓人先來泉州打探了一圈,知道情況不好,這才派人回京送信給你,請你帶些兵馬來助我。我想你一定會來的。你果然來了。”
馮一鳴沉聲道:“那是自然,你方大人但有吩咐,我馮一鳴赴湯蹈火,不會有半點推辭。接到你的信,我便向太子告假,帶著八百名兄弟趕來了。不知道夠不夠。但東宮侍衛軍總共只有兩千人,我不能帶太多,三班當值,我已然帶走了一個班次的兵馬了。”
方子安心中感動,拱手道:“八百應該夠。鄭家私兵數目不祥,我猜測當有數千人。但有一大部分是水軍,我會解決的。護院私兵人數不超過千人,這要是還應付不了,馮兄豈非一世英名掃地?”
馮一鳴呵呵笑道:“那可不能栽在這里。明晚瞧我的便是。”
方子安點頭道:“多謝馮兄相助。”
馮一鳴道:“謝什么?這般見外。不拿我當朋友么?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做出一些奇怪的選擇,也不知道你和太子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是我信你,信你不會有任何禍心。我和你去了趟金國之后,我便完完全全的相信你這個人了。”
方子安微微點頭,伸手過去在馮一鳴手臂上拍了拍道:“好,有你這話,不枉我交你這個朋友。你也不用多想,我和太子之間沒什么。只是我自己的選擇罷了。別的不說了,明晚以焰火為號。城中起焰火,你的人便動手。對了,來時你們行蹤未露吧。”
馮一鳴笑道:“完全按照你的吩咐,進入福建路之后,分批分次的扮做行商和游客,馬兒也絞了毛,掩蓋住官馬的烙印。昨日抵達之后,我們便封鎖了這個村子,這里的老百姓一個也沒讓他們出村。”
方子安挑起大指贊道:“做的好。”
馮一鳴道:“用得著這么小心么?這鄭志龍有這么厲害?”
方子安笑道:“不是他厲害,是他的錢厲害。我是擔心周邊的兵馬都有他拉攏的人。他用銀子和美女應該腐蝕拉攏了不少人,這么多年下來,難保不會有他的死黨在地方軍隊之中。到時候鬧大了反而不好。只要我們以雷霆之勢解決了他,事情也不會鬧大。這種時候,不能出大亂子,否則我便是耽誤北伐的罪人了。”
馮一鳴點頭道:“明白了。你適才說水軍你來解決,你另有計劃?你身邊只帶著那么點人,如何解決?”
方子安微笑道:“不光你來了,我也有我的人。我跟那鄭志龍說了,明日借他船只從海路回京,他開心的要命,他正要找機會對我下手。明日他必會在海上對我動手,我會教他知道我的厲害。明日我會讓他訓練出來的那些水上的烏合之眾明白什么叫做海戰。”
馮一鳴哈哈笑道:“那鄭志龍怕是還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人。他以為你是好拿捏的軟豆腐,豈不知他惹上的是個煞神。哈哈哈。”
方子安也哈哈笑了起來。兩人再交談數句,方子安一口將茶喝干,對身旁的趙剛道:“趙剛兄弟,茶喝好了么?我們該走了。”
趙剛點頭道:“走吧。他們該等急了。”方子安道:“放心,三更前能見到。”
馮一鳴道:“你們還要去見誰?”
方子安道:“我的人坐船從海路來了,我們約好在海邊漁村見面。這會子他們也在等我們去。明日海上的事情需要解決呢。”
馮一鳴微微點頭,拱手道:“原來如此,子安老弟都安排好了。那便不留了,明日解決了事情之后,咱們再喝酒。”
方子安笑著拱手起身,和趙剛披上蓑衣斗笠,出了宅院踩著泥濘的路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朝陽初升,昨夜暴雨之后,晨間空氣清新。
鄭伯平早早的便來到棋盤園找方子安,其實便是監視著他們。昨晚棋盤園管事想去查看方子安等人的情形被擋了駕,稟告給了鄭伯平知曉,鄭伯平心里不放心,所以一早便趕來瞧瞧。
他進到東院的時候,方子安已經坐在廊下喝茶了。秦惜卿站在方子安的身后為方子安梳理發髻,兩個人有說有笑甚至高興的樣子。看著這場面,鄭伯平心里甚是羨慕嫉妒。不過一想到今日便可將方子安殺了,秦惜卿今晚便是自己的了,他便又心情高興起來。
“這不是二東家么?一早便來了?怕我跑了?”方子安看到鄭伯平進了院子,笑著說道。
鄭伯平撫胸行禮,微笑道:“大人說哪里話?大人昨日不是說,泉州城還沒玩夠么?家父特意命我前來領著大人去逛逛。泉州城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地方,方大人就要走了,豈能不去瞧瞧?好歹也來了一回。”
方子安點頭笑道:“說的也是,昨天內子中暑又暈船。來時路上又顛簸,都沒好好游玩。今日看起來天氣涼爽些,好好玩一玩。那便麻煩二東家當個向導,陪我們好好游玩游玩。”
鄭伯平點頭微笑,心道:“好好的玩一玩吧,很快你就要死了,爺我念在你要死的份上,你的女人要跟了我的份上,今日好好的陪陪你。”
方子安洗漱已畢,又等待秦惜卿等人打扮了一番,一起說說笑笑的出了門。一上午時間,有了鄭伯平這個盡責的向導,倒是把城中大街小巷跑了個遍。方子安甚至還要求去瞧了瞧城中的團練兵營的位置,還要求去了鄭家私兵的兵營和校場轉了轉。本來這些地方都是不能去的,但是鄭伯平想著給一個將死之人瞧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便都帶著去瞧了。
方子安將所有的位置和兵力布置都記在心里。刺探這些情報的時候,久違的當年偵查敵情的感覺又涌了上來。一想到今日要發生的事情,方子安心里便很激動。鄭伯平見方子安很高興,他便更高興了。
中午鄭志龍再一次宴請方子安一行,為方子安踐行。主賓在席間氣氛融洽,默契的再不談引起分歧的那些事情。鄭志龍須發飛舞神采飛揚,說些掌故和軼事給方子安聽,倒也風趣幽默之極。
酒席散去,方子安正式告辭,鄭志龍親自安排車馬送方子安等人出城去碼頭,船只早已準備好了,是一艘漂亮的大船。一直看著方子安一行登上船頭,鄭志龍才大笑著上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