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兵(二)
這一天,陽光燦爛,春風拂面。
楚家老祖讓人在楚家祖宅準備家宴,隨后一個人怔怔的坐在了楚家大宅門口上的階梯上,他如同一個尋常老人一般,左手袖子空蕩蕩的,在蔚藍的天空下,時而低頭沉思,時而仰著頭。
若不是他坐的是百川最大家族楚家的祖屋門口,恐怕許多人會以為他只是一個等家人歸來的普通老頭。
他的確是在等人,不過不是在等家人、親人或者朋友。而是在等昔日的盟友,他拒絕了圣朝的招安條件,就已經做好了要付出代價的準備。
在他看來,韓家應當不會太過分。至于秦家,自己百川在經濟上也給了他不少的幫助,兩方的后代中不少已經通婚,結為姻親,更加不會為難自己。
他從早上坐到下午,心里面無數次有過動搖,想去找陳平。陳平和他都是聰明人,他們都需要給彼此時間來做決定,可最終,他還是決定相信一次多年的感情。
天上出現了四道長虹,楚家老祖抬頭望去,只見四道長虹在空中盤旋一陣,隨后直接落下,他臉色一變,這四人徑直落到了他的面前。
長安禁御劍,那是實力強大的體現,讓人不得不遵守。
可不管是宗門,還是他們這種占地一方的家族,都有著一些約定成俗的規矩。
大一點的宗門,護山大陣之強悍,便能直接讓人從山下徒步上山,例如蜀山。對于他們這種家族來說,實力肯定不如宗門,不過為了彼此尊重,也有但凡去人祖地,必徒步一里,以示尊重的說法。
今日,他在楚家祖地設宴招待,已經拿出了十足的誠意,沒想到四人居然直接落至門口。
這還是極大的不尊重,完完全全沒把他們楚家放在了眼里。
想當初,不管是高端戰力,還是經濟實力或者是士兵數量和素質,他楚家皆是最強。但凡其余三家當初有點什么事情,都必須和楚家商量。特別是秦家,惟楚家馬首是瞻。
可如今,門前落地,連區區一里路都不愿走。
這么一比起來,這秦韓兩家比陳平可差得遠了。
楚家老祖臉色一變,隨即又變了回來。
他是個能極好隱藏自己情緒的人,特別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里。
秦家老祖方一落地,便立馬摟了上來,一副極為熟稔的樣子,口中不斷的說著:“楚老弟,多日不見,近來可好?”臉上的燦爛笑容絲毫不加掩飾。
楚家老祖心中不斷的腹誹。
“當初跟在我身后,一口一個大哥,如今自己落難,里面換了一副嘴臉,自己成了小弟,當真是人心不古啊。”
可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臉上還是浮現出笑容,朝著兩人不斷的說道:“小弟,拜見兩位老哥。”
說著,便微微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把四位宗師請了進去。
才進了楚家的老宅,韓家老祖眼睛一縮。
這楚老頭可真是富綽啊,水榭樓臺,層樓疊榭,門前幾方清池,池里小荷已露尖尖角,幾只紅色的蜻蜓扇動著翅膀,偶爾在池子中留下一圈漣漪。
幾個垂髫小童正在池邊嬉戲玩鬧,看見四位生人來到家中,還親切的打著招呼。可能他們還不知道,這四位看著和藹的老人,其來的目的,便是想要搬空他們的家。
韓家老祖頗為羨慕的看了一眼幾個小童,他就兩個兒子,大兒子只有一個獨兒子,至于小兒子,他想起老軍醫就頭疼,這個小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可能當真要孤獨一生了。
韓家雖然在越地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可自己年事已高,已經不可能再生一個孩子了;至于自己的大兒子,因為所修煉功法的緣故,也極難再有子嗣。所以,偌大的一個韓家,竟成了一脈單傳。
“楚兄真是好福分啊,兒孫滿堂。”韓家老祖淡淡的說道。
楚家老祖也知道韓家的情況,便立馬說道:“我兒孫雖多,卻都是糞草,哪里如韓兄,兒孫皆為人中龍鳳。”
韓家老祖聽聞此言,頗為開心的捋了捋胡須,抬了抬頭。
楚家老祖引著四人到了一個小院子里,那里早已經候著兩位老者。
此兩人乃是楚家的長老,不用多說,當然也是宗師級別的人物。
雖說是家宴,可這七人卻是單獨在一個小院子里,和其它人分隔了開來。
太陽落下了山頭,月光照在了池子里,一片波光粼粼。
蛙聲驟起,晚風拂荷,遠遠望去,歡聲笑語,一片和諧。
七人也是隨意聊著,他們并沒有聊各自的屬地,都是講一些市井傳聞,或者探討幾句修煉上的心得,一副賓主盡歡的模樣。
當然,都是以秦黑子和韓家老祖為主導,楚家之人皆在一旁賠笑。
看著天氣漸晚,韓家老祖笑了笑,舉起了筷子,夾向了一盤制作精美,香味四溢的肉。可筷子忽然就頓在了半空之中。
四位老祖畢竟當年一起打拼過,彼此的性子都很了解。
楚家老祖看見這個動作,心里微微一嘆:“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啊!”
他心里雖然鄙視,一把年紀了,還玩這種小把戲,不過他卻不能不接下去。
兩家來了四位宗師,這就表明了他們絕不是來吃頓飯那么簡單。
楚家老祖臉上未有任何表情,看到韓家老祖筷子在半空之中未停下,急忙問道:“賢兄這是怎么了?莫非飯菜不合胃口?”
韓家老祖放下了筷子,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賢弟啊,并不是這飯菜不好,只是我在這吃著珍饈玉食,想到了我越地子民如今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無物可食啊!”說著,眼角還真的有了絲絲淚光。
楚家老祖按著腹誹:“這越地窮困,還不是你自己搞成的,現在裝什么愛護子民的賢主?”
這些話,若是在他未斷臂之前說,他可以冷笑著嘲諷韓家老祖兩句,可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只能低頭。
“賢兄愛護子民之心讓兄弟感動,若是賢弟不介意,我百川可以出糧草萬石,成全賢兄思民憂民之心。”
韓家老祖臉上大驚,立馬說道:“賢弟,這怎可使得?”
一番“推脫”之下,韓家老祖滿面紅光的“勉強”收下了這萬石糧食。
大戶人家,茶余飯后自然不似常人一般坐到村口去聊天,他們自恃身份,除了年輕人,其它人也不會去妓院聽個小曲兒,賞支舞。所以,每到重要日子,他們都會去最出名的妓院,請最能歌善舞的女子到家中老表演一番。
七人吃著飯,隔著池子,對面已經搭起了臺子。
頓時鶯歌燕舞,那些女孩子都穿著透明的薄紗,展現著曼妙的身姿。
韓家老祖看了兩眼,突然表情嚴肅,隨即一臉的難受相。
楚家老祖心里咯噔一聲,不知道這韓老頭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可偏偏他知道這老頭來敲竹杠的,可他偏偏還不得不配合他。
“賢兄,是否覺得這歌舞不好?”
韓家老祖放下了筷子,長嘆一聲說道:“我不是覺得這歌舞不好,而是覺得這歌舞太好了啊!”
“哦,怎么說?”
楚家老祖有些疑惑。
“我越地將士還在苦守城池,沒想到我韓某人還在此處鶯歌燕舞,忘乎所以啊!”
楚家老祖聽聞,心里咒罵了一句“不要臉的老東西”,偷眼瞧了一眼秦黑子,發現他眼睛雖然看著歌舞,可聽到韓家老祖說話的時候,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奸笑。
楚家老祖自然知道他說這話的目的,吃肉垂淚,求的是糧草;那這聞歌思將,便是求士兵了。
韓家老祖被楚家老祖在心里罵了無數遍的“老狐貍”,可臉上還得露著笑容,連忙說道:“若是賢兄不介意,我百川可借三萬士兵。”
韓家老祖自然又是一番“推脫”之后,“勉強”接受。
得到士兵和糧草的韓家老祖紅光滿面,哪里還有之前那種兩眼垂淚的模樣。
可韓家老祖顯然不滿足這些小利益,自他踏入百川,看到這里物產豐富,人人錦衣布鞋,眼睛都直了,他覺得這么好的地方不應該由一個斷臂的老頭來當家做主。
一番交談之后,他突然問道:“賢弟啊,你這小子孫滿堂,我進來看了一圈,唯獨一個打扮得像書生的白衣少年氣質猶佳,未來肯定不凡,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哥門下的食客?”
一些大家族的子弟,都會養一些食客,這些食客大多出身貧苦,可卻都有過人之處。
說著,韓家老祖一指不遠處,一手執折扇,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楚家老祖雖然知道這糟老頭肯定又是一肚子的壞水,但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這是我的大孫子,方弱冠,名天驕。”
韓家老祖頓時撫掌大笑:“果真不凡,楚天驕,果真天之驕子。”
突然之間,他有了一個吞并楚家的好法子,不僅不留人話柄,估計以后還得有人稱贊他仁義呢!
韓家老祖的雙眼瞇了起來,看著楚家老祖道:“這楚公子,看模樣尚未婚配吧?”
楚家老祖臉上微微一笑,雖然韓家浸入楚家的最好方式就是聯姻。
可眾所周知,這韓家老祖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孫子,就是想聯姻,也沒有法子啊。
于是楚家老祖一笑。
“是啊,天驕這孩子,從小和我們不一樣,不喜歡練武,不喜歡修煉,偏喜歡舞文弄墨,一直嚷著自己要金榜題名,連中三元。可惜啊,現在時局變了,恐怕難實現了。”
韓家老祖看了看遠處的楚天驕,隨后搖了搖頭道:“可惜了。”
“有何可惜?”
“我看公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以后必會是一方圣賢。”
楚家老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韓老頭不知道去哪兒學了兩句算命先生的話,再次侃侃而談,窮鄉僻壤出來的,終究是窮鄉僻壤出來的。
不過,形勢比人強,他還是略作驚訝的問道:“不知道何惜之有?”
“既然貴公子喜歡趕考,那為什么不放他去?”
楚家老祖聽到這話立馬警惕了起來,這是在試探他啊!
“我楚家兒郎,豈可成為那軒轅家的走狗!”
楚家老祖冷哼一聲!
韓家老祖微微一笑,立馬稱贊道:“楚兄高義!等我們兄弟三人平定天下之后,這天驕必將成為文臣之首!”
不過,他立馬撫須道:“只是常言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們這代人都是先成了家,方才立業,這天驕年歲不小了,該有個女人在內持家了。”
楚家老祖嘴角抽搐,這韓家當真是賊心不死啊!
“我也曾說過他,不過啊,實在沒有良配,而且他自己也有著打算,便也沒催了。”
“這可不行,男人身后怎能夠沒一個女人呢?”
楚家老祖撇了撇嘴。
他韓家他和他大兒子的老婆都沒了,現在還舔著個臉說沒個女人不行。
“誰說不是呢?”他只能應和道。
“我看啊,這不是沒有合適人的緣故,結親嘛,講究一個門當戶對,是在這百川之地沒有與你楚家門戶相當的人啊!”
隨即韓家老祖眼中帶笑,歪著頭突然說道:“咱們幾十年的交情了,要不,我們結一個親家?”
楚家老祖有些疑惑。
“賢兄不嫌棄,自然是極好,不過我記得賢兄膝下只有麟兒啊!”
韓家老祖哈哈一笑說道:“只要賢弟不嫌棄就好,我認了一個孫女,叫做韓燕兒,年歲也和天驕相仿,雖說不是親生,可卻勝似親生,長得也是極其的水靈。我這暗影衛啊,未來都要交給她。”臉上頗有一番深意。
韓家老祖此言一出,那黑衣婦人猛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立馬使了一個眼色。
“只是……此事,要天驕同意。”楚家老祖有些驚慌失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老弟你發話,還有不成的道理么?”
“可也須得……讓兩人見上一面。”
韓家老祖看出了楚家老祖臉上的窘迫和不愿意,大笑一聲說道:“好的,好的,找個日子,讓兩人見上一見。”
兩人說完之后,便隨意聊了幾句,待到夜漸深,楚家老祖送著四人出了祖地。
秦家老祖突然停住了腳步說道:“我聽說陳平來到了百川?”
此言一出,所有人精神緊繃。
楚家老祖咬咬牙說道:“勞煩四位七日之后,再次蒞臨寒舍,我必會給諸位一個滿意的交待。”
秦家老祖笑了笑,看向了韓家老祖。
“這陳平啊,當初也是個人物,我可不希望他在我越地出現。從今往后,都別再有這個人。”韓家老祖頗有深意的說道。
四人說完這才化成長虹,消失不見。
天上四人停住,秦家老祖這才微微一笑,朝著韓家老祖拱手道:“恭喜啊!”
韓家老祖微微一笑,立馬說道:“秦兄弟,同喜同喜,我們兩可曾說過的,最后你我六四分成,此番如此順利,全靠兄弟一旁扶持啊!”
秦黑子也笑了笑說道:“此次的這些糧草,兵馬我一分不要,不過下次的話……”
韓家老祖立馬回復:“我懂的,懂的。”
南鳳,議事廳。
韓家老祖落下,紅光滿臉,略帶酒氣。
他看著正在研究城防圖的柳承郎和陸江橋大笑說道:“柳先生,不日之后,將會有萬石糧草和三萬士兵來援,這南鳳可守么?”他朝著柳承郎拱了拱手,十分的敬重。
柳承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韓家老祖大笑兩聲,便沒了身影。
柳承郎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陸江橋有些不解。
“士兵和糧草,這不是好事么?你怎么滿面的愁容?”
柳承郎推著輪椅,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反問道:“你以為這糧草和兵馬從何而來?”
“楚家?”陸江橋有些驚疑不定。
柳承郎苦笑一聲道:“不然你以為從哪兒來?”
陸江橋沉默,最終緩緩開口:“如今楚家老祖實力大減,他們便立馬翻臉,真是讓人心寒啊!”
柳承郎嘆了一口氣道:“趨利避害,本就是人性的本質。只是我沒想到他們如此的急不可耐。”
“別看現在楚家是個軟柿子,任由他們拿捏,我只怕他們這么一逼,以后這楚家的大軍幫的是誰就不好說了。這南鳳,難守啊!”
楚家大宅,楚家老祖面色陰沉。
這韓秦兩家欺人太甚,要兵和要糧倒是還好,可最后居然想用一個義女來插手這楚家,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他想了想,甩了甩空蕩蕩的左臂,咬咬牙這才說道:“隨我去見陳平!”
陳平未離去,他知道;他也知道,陳平等的是什么。他之前沒想到韓楚兩家會有這番野心,沒想到真給他陳平等到了。
他到了客棧,本想找陳平。可掌柜的卻告訴他,陳平三個時辰前便離開了。
楚家老祖心下大急,臉色一變。
現在這韓秦兩家朝自己露出了獠牙,他可不能再把遠在長安的狂龍給得罪了,急忙吩咐身邊的兩位宗師級的長老。
“追!一定要把陳先生給我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