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穿著破舊的道袍,頭發有些凌亂。
他就這么出現在了門口,甚至連幾位開天境的祭司都沒有反應過來。
此人徐長安也熟悉,畢竟當初一起作戰過。
當初圣朝的供奉,天陣宗的弟子,葛舟意。
葛舟意看了看一群人,隨后朝著諸位祭司還有曹儒等人拱手道:“天陣宗葛舟意,見過諸位前輩。得知諸位前輩誅妖,師父特派我前來!”
李道一得意的仰起了腦袋。
“我們天機閣,做事向來穩當!”
葛舟意也不管他,便接著說道:“晚輩早已上山多時,利用陣盤隱藏身形,也找到了可以埋藏九龍符的地方。”
他頓了頓,看著不解的眾人接著說道:“我還有一個陣盤,借助陣盤可以保護九龍符。不僅如此,若是徐長安打開陣法,則是需要小侯爺的鮮血。”
說著,拿出了一個陣盤,遞給了徐長安。
徐長安接過陣盤,只聽到葛舟意開口道:“小侯爺不妨把鮮血先滴上去。”
不管是葛舟意還是天陣宗,徐長安都相信他們不會害自己。
徐長安沒有絲毫的遲疑,把割破手指,鮮血滴在了陣盤之上。
只見一陣光芒出現,那滴在陣盤上的鮮血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葛舟意拿過了陣盤,隨后放在了懷里。
他沒有多說,便從柴薪桐手里拿過了九龍符。
“我藏好之后,會來通知各位。而且,這陣法由我和小侯爺共同催動!”
說完之后,便帶著九龍符和陣盤走了。
他顯得極為的冷淡,行事也干凈利落。
李道一看著他的背影,隨后看著眾人懷疑的目光,只能說道:“你們相信天機閣和天陣宗吧!”
知行書院。
庭院之中,寒梅獨自盛開。
大雪覆蓋住了寒梅,但仍然有絲絲微紅露了出來。再大的風雪,也擋不住它傲立枝頭。
穿著白色袍子的老人坐在了門口,就這么呆呆的坐著。
幾只覓食的鳥兒從天空中落下,落到了他的身旁,在雪地上啄出了幾個小坑。
風雪飄了進來,老人肩頭上堆滿了雪。
中年青衫儒生悄悄的走到了老人的身后,靜靜的站著。
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天色漸晚,鳥兒也吱吱喳喳起來,急忙趕回窩里。
“先生,聽說出現出現了擁有魚婦血脈的孩子,被蜀山帶走了,小師弟和徐長安關系不錯,我們可以……”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老人伸斷了。
“萬物都有生命,若我奪了那嬰兒的生命,那和當初妖族吃人修煉,有什么區別?”
“況且啊,萬物輪回相克,其中的道理大著呢。”
老人說著,便慢慢的站起身。他本想盡力的挺直腰桿,可這具軀體實在了腐朽得不成樣子,他如今只能佝僂著。
中年人跟在老人背后,乖巧得像個孩子。
也可以這么說,在老人的面前,他本來就是一個孩子。
兩人進了屋,中年人急忙奉上了茶。
老人的眉眼中全是笑意,喝了一口茶,便看著自己的這位大弟子。
雖然大弟子不是資質最高的,卻是最沉得下心來的。
中年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先生,急忙在下方找了個位置正襟危坐。
老人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后說道:“我若是神魄出體,取了那嬰兒的軀體,那怎么樣?”
中年人不知道先生為什么又會再度提起,不過若真是這樣,那是極好的。畢竟天地間多了一位能夠抗衡妖族的大能,守護人族的人
便又多了一位。
他知道先生想要什么答案,可他是個老實人,是個不愿意撒謊的人。
“回稟先生,若是先生能活出第二世,人族度過妖劫,安穩的可能性便又大了幾分。”
老人點了點頭,臉上仍舊是笑意,這讓中年人有些拿捏不準。
“其實倘若我親自去蜀山,定能求得那嬰兒;只是,我取得這嬰兒的性命,和鷹吃蛇,蛇吃鼠有什么差別嗎?”
老人的語氣之中沒有反問,中年人愣了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那好,我再問你,鷹吃蛇,還有蛇吃鼠,算是正義,還是邪惡?”老人再度問道。
中年人突然間愣住了,他不會說什么鷹吃蛇便是邪惡的蠢話。
他更不會自作聰明的加入什么鷹有蛋或者蛇有卵的前提,可就是這樣,他便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最終,在老人目光的注視下,他只能期期艾艾的說道:“沒有……對錯,沒有……正邪。”
老人點了點頭,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人吃食物,食物不是不會反抗,只能沒有那個能力;而妖吃人,也是自然使然。但不同的是,人會反抗,所以人便標榜自己,把自己說成了正義的一方。”
聽到這話,中年人驚訝得微微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若是這話傳了出去,必然會被視為異端,視為離經叛道的學識,而他們也將會被視為是叛徒。
可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反駁這段話,突然覺得也有道理。
“其實不同的選擇,真正的佛,不食肉,正是因為看透了這道理。有很多自然就定下來的規矩,我們無法抗拒,不吃便會死亡。鷹不能靠吃草來存活,所以他們之間沒有什么正邪。”
中年人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
“人和妖為什么能站在最頂端,因為他們有了選擇,可大多數人不做這個選擇。只有真慈悲的佛,他們吃葉,留下了根;吃果實,留住了樹。眾生平等,你真以為植物不會痛嗎?你真以為動物不會反抗嗎?”
老人沒有等自己的弟子回答這個問題,便自問自答道:“不是的,他們只是沒有能力反抗,但卻不代表沒有怨恨。其實這個道理啊,你師弟他悟出了一點。這也是為什么你師弟一直不喜歡齊魯之地姜家(第三卷,柴薪桐考核提到過)的緣故,他們祖祖輩輩,從來做的都是治標不治本的事兒。”
中年人似乎有所明悟,低下了頭,隨后緩緩的抬起頭來,眼中帶著一絲堅定。
“先生,何為治本之法。”
老人笑了笑說道:“在這塵世間,讓強者抑制住自己的玉望,弱者收斂起反抗與正邪偽裝之下的玉望,這便是一個治本之法。其實整個自然,整個天地,生生不息,沒有什么絕對的強,更沒有什么絕對的弱。世間萬物,形成了一個閉環,其中一節出了問題,都會造成整個塵世間的劫難。”
也許是怕自己的關門大弟子聽不懂,老人繼續解釋道:“說簡單一點,便是克制住生靈體內的邪,克制那些貪欲。”
看著自己的大弟子迷茫的臉,老人顯得極其的有耐心,繼續說道:“假如有十八層高塔,每一層關著一些人,而每天的食物從最高層落下,這些食物的量恰好夠所有人活下去。要上層的人吃好,剩下的才能給下層人吃,你說會有多少人存活下來?”
中年人搖了搖頭。
老人嘆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只有前面兩三層的人,能夠活下來。”
中年人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倘若是你,是不是會留下食物給下面的人?留給他們生的希望?”
聽到先生這樣問,中年人點了點頭。
“可惜啊,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人族和妖族,便身處頂層。所以,我們必須要分出一點兒下去,世間才能維系下去。我們要同時抑制住自己身為強者的玉望,倘若妖族的人真的沒了,人族便會成為下一個妖族。”
中年人面容突然嚴肅了起來,不再答話。
因為他懂了,他真的懂了。
“只有讓所有的強者都約束自己,只求一個字:和。”
中年人目光也變得無比的堅定,看著自家先生。
“沒錯,佛家其實很早就懂了,但卻沒人傳承下來,也沒有人有能力能夠做到這一步。所以真正的佛,他們不是不殺生,而是只讓自己堪堪活下來即可,即便是不會說話的草木,不能反抗的動物,他們都會留一線生機;這也和道家的天道五十,天衍四九暗合。其實,佛道儒,本就相通,不過表述的法子不一樣而已。”
老人說著,身上閃過了一陣金光。
中年人頓時失聲道:“先生,您入佛了?”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再好好感受。”
中年人沉默了,突然間說道:“這還是浩然正氣,但又有一點兒不同。”
老人提醒了自己這位弟子一句。
“大道本相通。”
隨后他看著不解的弟子,揮了揮手道:“行了,這些東西你自己下去悟。”
中年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有些大道理他不懂,即便懂一點,他還是難受。
因為別離,總會難受。
因為他知道,他沒理由勸說先生了。
“那些老怪物一個個不出來,便只能把他們引出來。薪桐在滿雪山設下了陷阱,按照他的說法,叫做獵妖場。”
老人笑著,站了起來,提到自己的小徒弟,似乎很是滿意。
“你知道,為什么薪桐要把這個陷阱叫做獵妖場,而不是誅妖場?”
中年人抿著嘴,良久之后才開口道:“因為先生的本意,不是殺。先生只是想在最后的時間,去和他們講一講道理。”
老人嚴肅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大弟子,突然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懂了,以后靠你和薪桐了。”
老人說著,便朝著門口走去。
此時大雪紛飛,老人打開了門,中年人看著老人蹣跚的背影,突然覺得先生比那寒冬臘月開放梅花還要孤獨。
他突然感受到了小師弟肩頭上的沉重,這是一條全天下沒人能夠認可的道理,但小師弟和先生偏偏要把它講給天下人聽。
不對,以后還有一個自己。
“根據佛家的學說,有十八層地獄,第十二層叫做烏滿(梵語音譯),也叫做舂臼(gjiu)地獄。關押的都是浪費這個天道自然饋贈之物的人,我啊,只希望以后去那兒的人少一些。”
老人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他最終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血佛山。
茅草屋中,穿著血色僧袍的老和尚看著昏迷不醒的李知一說道:“他道不孤,雖然你見不到他了。”
隨后老和尚抬起了頭呢喃道:“你那道理,雖然我也沒完全吃透,但總歸為你找到了一個資質更高的人。倘若以后你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吧,曾和。”
“知行書院,你知道了這個道理,那就希望你將它堅持下去。你的書院,你的道。”
這位叛出佛門,創立血佛山的佛祖,走出了門。
門外大雪紛飛,但他一瞥,看到了墻角一株小草正在努力的生長。
“大雪,送故人吶!”
寫的有點難,我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認為佛道儒有共通之處。
萬物的偉大,都在于他們能夠抑制自己的一些本能。
人性本惡,偉大就在于能夠變得更善。
注:十八層地獄,感興趣可以去查一查,
老人叫曾和,書院叫知行書院,而齊魯的姜家,不用多說。
前面有很多的伏筆,或許不明顯,所以現在點一下。還有汪紫涵的身份血脈之類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