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皇帝與楊溥
收到了黃河堤壩守住了消息。
朱祁鎮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每年在汛期那幾個月,朱祁鎮總是懸著一顆心。
不,應該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朱祁鎮每天都在擔心,春天擔心旱情,擔心蝗災,夏秋擔心水災,秋后擔心防秋事務。冬天擔心雪災。
而且不僅僅擔心大明朝廷,也擔心草原上有沒有雪災,因為草原上一旦著災,很可能次年蒙古人就會大規模南下。
雖然他們沒有膽子大舉南下,但是騷擾的頻率就會更加多了。
讓數千里邊墻,有疲于奔命之感。
做皇帝是可以很輕松,但是想做一個皇帝,必然是最累的。
而且黃河這邊傳來的是好消息,但是其他地方,傳來的卻不是好消息了。
衛水,漳河也守住了,但是淮河卻沒有那么順服了。淮河在這個雨季,也是大發雷霆,沖決了數次,河南,南直隸有好幾個縣都被水淹了。
這其實也是黃河奪淮的后遺癥。
黃河奪了淮河河道,淮河下游排水不暢,一遇見大雨,很容易出現倒灌的現象。
朱祁鎮看著,黃河,運河,淮河幾乎糾纏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個線團,真不知道該怎么處置,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但是這并不妨礙,他立即批閱奏折。
對于,這種賑災的折子,朱祁鎮批閱幾乎可以不帶腦子了。因為這是有一套流程的,無非是按照災情的嚴重程度,免賦稅,少則當季,多則三年,一般沒有三年以上的。如何府縣實在困難,就要讓地方蕃庫撥款了。如何更加嚴重,就會讓北京撥款撥糧。
一般來說,要波及數府或者一省,才會讓戶部直接派人下去賑災。
一兩個縣的小災情,就是省一級就解決了。
總體來說,或許中央層面為了打仗,太宗皇帝到而今,朝廷財政都不是太寬裕,但是地方財政其實很寬裕了。
這也是大明財政政策造成的。
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大明年入二千三百萬石,北京所用不過漕運四百多萬石。其他的糧食雖然各用用處,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在地方,布政司,府縣之中。
朱祁鎮將這些奏折批閱之后,忽然有人來報,楊溥求見。
朱祁鎮立即說道:“有請。”
對大明部堂級別的大佬來說,朱祁鎮是相當好見的。
什么是部堂級別,就是大明六部,都察院,這些部級衙門的主官,還有就是內閣人員。只要是求見,朱祁鎮一并準。
但是至于下面的官員,就要等朱祁鎮的時間了。
楊溥來道乾清宮,行禮如儀,只是朱祁鎮卻看出楊溥在行動之間,有些遲緩了。
世間最大的毒藥,莫過于衰老。
是誰也不能避免的。
朱祁鎮心中有些心酸。
楊溥這樣的情況,其實也有朱祁鎮一些功勞。
朱祁鎮被楊溥在王振這一件事情給陰了一下,其實他一直想扳回來這一句。如果朱祁鎮想要無理取鬧,想找一個由頭打擊楊溥,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只是朱祁鎮心中畢竟有大局,他不會因為他心中一口氣,而亂了規矩。
很多人覺得在朝廷章程之下做事束手束腳,其實朱祁鎮也慢慢明白,大明所有規矩的制定者是誰?
是太祖皇帝。
而太祖皇帝又是一個極端的權力控,他這一套規則的本質上是保護皇權的。
承認,在太祖皇帝走之后,幾十年間,這些規矩有些變形,但是本質上并沒有變。
看上去,大臣們將這一套規矩之內,將規則玩的爐火純青,讓朱祁鎮屢屢吃癟,但是這一套規則本質上卻是保護皇帝,保護皇權的。
皇帝至高位上,是在這一套規則之內,至高無上。皇帝有掀桌子的權力,但是掀桌子多了,誰還會對這一張桌子保持敬意?
每一次掀桌子消耗的都是大明王朝的政治信用。朱祁鎮等閑不用會,也不會用來針對某一個人身上。
那有多無能?
所以,朱祁鎮只能在規則之內。找楊溥的麻煩。
就是挑錯,楊溥每決斷一件事情,朱祁鎮就細細品讀一番,找出其中的漏洞。來詢問楊溥。
雖然朱祁鎮大部分時候,是找不出什么差錯的。
畢竟楊溥在政事上的經驗,比朱祁鎮吃的米還多。
只是楊溥就這樣疲于在文淵閣與乾清宮之間奔走了,幾乎每天就要跑上幾趟了。
對這個幾乎八十歲的老人,是一個畢竟沉重的負擔。
而且內閣事務也很繁忙。
楊溥將時間花在對朱祁鎮解釋上,他就要回去加班,將內閣的事務處理干凈。
朱祁鎮執行了一個月左右,他就報復的心也就淡了。
畢竟想想就知道,楊溥而今七十多歲,能活幾年。這樣折騰一個老人,實在讓朱祁鎮于心不忍。
只是楊溥卻對這樣的事情十分感興趣。
他甚至每天都抽出時間,將當日比較繁雜的政務挑出幾件來,去乾清宮之中給朱祁鎮細細解釋一番。
或許楊溥知道,朱祁鎮是在折騰他。或許不知道。但是在楊溥看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的未來要有一名英明的君主。
楊溥其實也知道,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他已經熬過了七十三,難道還能熬到八十四不成?
在不同的人眼中,生命是不一樣的。
在楊溥看來,他所剩的生命,就是他做事的時間了。越是覺得大限將至,越是需要拼命做事,拼命發光。
才能建功業于世間。留聲名于身后。
而諸般事情之中,頭等大事是什么?是給大明培養出一個好皇帝。
朱祁鎮在楊溥看來,有愛民之心,有做事的決心。關鍵時候也是下得了手的。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太稚嫩一點了。
既然皇帝這么想請教,楊溥自然也要好好給皇帝解釋一番,至于皇帝的本意,其實并不重要。
所以,即便皇帝想要結束這樣的行為,楊溥反而不樂意了。他每天上午都要去一趟乾清宮。
朱祁鎮也不好拒絕。
畢竟內閣千般事務,朱祁鎮也是要時時刻刻盯著。即便楊溥不親自來,朱祁鎮每日對內閣的奏折,也是要看一遍的。
其中也是有很多文書往來的。
兩人坐定之后,朱祁鎮問道:“先生此來,有什么事情?”
楊溥咳嗽兩聲,說道:“陛下英明,瓦刺的貢使又來了。”
朱祁鎮微微皺眉,說道:“這一次有多少人?”
楊溥說道:“人數倒是沒有增加,只是這一次他們進貢的東西,卻不大對?”
朱祁鎮冷笑一聲,說道:“無非是戰馬而已,他們難道還有別的東西嗎?”
不是朱祁鎮小看瓦刺,瓦刺的經濟體系在哪里放著,說實話,除卻戰馬之外,大明對草原上的東西一點都不稀罕。
楊溥說道:“這一次倒是有上好的貂皮數百張,多為紫貂。還有其他皮毛有數萬張,數量倒也不少。”
朱祁鎮聽了,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平靜下來了,說道:“這是瓦刺沒錢了,還是給朕示威,這些小把戲,也先玩不膩嗎?”
朱祁鎮雖然一直說這些也先小把戲,但是看朱祁鎮的表現,他的確是被瓦刺的小把戲給氣到了。
而這個小把戲的關鍵在什么地方?在貂皮。
貂皮是好東西,朱祁鎮身邊的女人大概都會喜歡的,區區幾百張,朱祁鎮用來賞賜都不夠。但是貂皮的產地不是別的地方,就是奴兒干都司之內,而往年這是女真各部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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