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侯大茍
雖然明軍有很多遠程火力的優勢,但是客家土堡,就是一個塢堡,想要拔下來也不是太容易的。
一陣陣火炮將瑤民壓制著抬不起頭來,隨即明軍登城,雙方陷入肉搏戰之中。
一般來說,仗打到了這個地步,一方士氣崩潰,就可以結束了。
但是在這里卻不是這樣。
在明軍心中大概覺得他們已經夠寬宏大量,但是在瑤民心中,大明政府的信用早就破產了。他們對大明政府任何話,是一個字都不信。
所以這一場廝殺,一直持續到日落之后,明軍前后投入一兩千人,而瑤民這邊,也不過兩千人上下,卻是老弱婦孺男女老少都算上去了。
他們幾乎每一個婦孺都會持刀上陣。
等明軍終于轟開寨門的時候,卻是寨子里面的壯丁幾乎死絕的時候。
最后幾個人再勸侯大茍快走,寨子里面還是有幾條暗道的,侯大茍搖搖頭說道:“官府這一次大動干戈,如果沒有收獲,是不會放棄的。”
“讓孩子們快走,我來應對他們。”
侯大茍要讓自己的人頭當成官府的收獲,想來官府得了匪首,自然不會窮追了。而大藤峽深山之中,有很多地方是漢人決計不會去的地方。
官府最后還是要離開這里。
到時候這些瑤民最后還是會成長起來的,就好像他也是顧興祖屠刀之下逃走的。
這似乎是一個輪回。
侯大茍將最好幾十個小孩子送進密道之中,雙手拿著一把大刀,大聲喊道:“我是侯大茍,誰來殺我?”
侯大茍這個名字,立即刺激了明軍不知道多少人神經。
這可是首功。
頓時有無數明軍撲了上來,侯大茍也老了,不負當年之勇,不過幾個回合,就被按在身下。
不過,即便這樣,侯大茍還是有自殺的能力的。
只是他不能自殺。
他很擔心,他死了卻沒有人認出他來。
這一點擔心并不稀奇,因為大明就做過這樣的事情。唯有報上名號,讓官府嚴明正身之后才能死。
說起來諷刺,但是有時候就是這樣。
唯恐送死送的不妥帖。
很快侯大茍就被壓制去見董興。
董興也是大喜過望。
在他看來,這是雙喜臨門,一方面他得了護送太子的差事,只要做的好,就能在太子那邊留名了。
另外一方面,這一開戰就得了頭彩。
誠然,董興也知道他攻的地方,乃是侯家的地盤,但是是侯家的地盤,與抓住侯大茍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歡喜之余,立即將侯大茍送到了朱見濬身前邀功。
雖然朱見濬說過不干預這一場戰事。但是只要太子記住他董某人的名字,就是再好不過了。
朱見濬也萬萬沒有想到,打得這么順利,幾乎是轉眼之間,匪首就被擒了。
朱見濬一時間好奇心大勝,決定審一下這個侯大茍。
于是在剛剛修建好的營地之中,朱見濬坐在正位之中,十幾個甲士環視,侯大茍被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有人從后面一腳踹在他的后腿彎上,他只能踉蹌的跪在地面之上。
朱見濬沒有直接問話,而是于冕在一次厲聲問道:“大膽賊人,因何而反?”
侯大茍聽人如此問,忽然有一種很好像的感覺,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語氣之中帶著幾分輕蔑說道:“問我為何而反,何不問大明是如何對待瑤民的?”
“我們瑤民連進城都不能,不管賣什么東西,都會被奸商層層加價,一家人一年之所獲,還不能賣一點鹽,至于漢人更是沒有將我們瑤人當做人看,西面的郎人來打我們,我們打贏,結果說我們造反。官府就要圍剿。”
“我們打贏幾場,結果官府說要招撫。”
“我永遠忘不記那一天,三十年前,整個寨子歡天喜地,說是朝廷招撫,我家之后也是土司了,成為土司之后,進城賣鹽巴鐵器,就能與漢人一個價錢了。”
“阿爸帶著寨子里的勇士都去見漢人的將軍了,還將寨子里面的金啊,銀啊,玉啊,全部帶走了,要給那位將軍上貢。”
“結果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我侯家一輩壯丁,全部葬送了。漢人就是如此卑鄙無恥。我今日落到如此下場,無怨無悔,只恨不能多殺幾個漢人。”
這是侯大茍心中永遠的痛,此刻他也沒有想活下來,自然是大聲喝罵不已。
朱見濬聽了這些,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的這一件事情。
朱見濬轉過來問張懋說道:“他說的是誰?”
張懋畢竟是張輔之后,對軍中事務門清的很,低聲說道熬:“前鎮遠侯顧興祖。”
朱見濬說道:“顧興祖該死。”
當然了,顧興祖已經死了。朱見濬恨不得將顧興祖復起于地下,然后再殺一次。大明軍紀本來就不是太行。
殺降的事情也多,比如石亨,他殺降的數目,決計不比顧興祖少,但是顧興祖鬧出這么大的后遺癥,以至于韓雍不知道多少次招撫,都只能得到一些小魚小蝦的帶路黨。
更不要說,瑤民與附近百姓因此而死的人。
在朱見濬看來,這些人都是大明子民,看著這一路慘狀,他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此刻都發泄在顧興祖身上了。
朱見濬說道:“侯大茍,你想不想活?”
侯大茍冷笑一聲,說道:“不想,只求速死。”
朱見濬一時間被噎住了。他說道:“我乃大明太子,我答應你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了,當初騙你們的將軍,而今已經被處死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山中百姓想想。不妨告訴你,朝廷動用二十萬大軍,五路進山,你遇見的僅僅是一路,這一戰,你們必敗,但是敗了之后,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卻要看你們怎么選擇了。”
侯大茍只是說道:“死的好。死的好。”對朱見濬其他話,似乎什么都沒有聽進去。
不過朱見濬也不算騙他,雖然顧興祖不是因為殺降之事處死,而是因為貓兒莊之戰棄軍而逃被處死的。
朱見濬還想再勸,于冕說道:“殿下,而今多說無益,不妨等大戰之后才說。”
朱見濬會意,這樣的事情,并不是他一言能決的,他僅僅是來觀戰的,而不能越俎代庖,代替當地官員處置事務。
當然了,發揮影響力卻是可以的。
這都需要一個過程。
朱見濬一揮手說道:“將他壓下去,好生看壓。不得有誤,孤要他活著。”
左右立即答應一聲,將侯大茍給壓了下去。
朱見濬坐到椅子上,忍不住再次罵道:“顧興祖該死之極。”如果顧興祖當初處置妥當,何至于而今大動干戈數年不止。
朱見濬越想越惱怒,只是他聽到的僅僅是侯大茍的一面之辭而已。其中內情決計不是簡簡單單顧興祖貪功殺降那么簡單。
侯大茍被壓出大帳之轟,單獨安排一個小木屋看押。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侯大茍心中復雜的情緒才從他目光之中表露出來。
他恨不恨大明,自然是恨的,如果可以殺光大明人,他也不會手軟的。但是他領袖瑤民這么多年,自然還是有幾分眼光。
他清晰的知道,瑤民與大明的體量完全不一樣,不管是瑤民在戰場之上發揮多好,結果也不會改變的。
他其實也有心與大明和解,就是基于現實情況,仇恨固然重要,但是仇恨不能當飯吃。
但雙方如此深仇大恨,不說內部反對和解的人,單單是建立互信都不可能。
而今這位,能做到這一點嗎?
侯大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