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秦素撐著傘從總督府的后門離開,來到街上。
秦素輕輕旋著手中的紙傘,腳步輕靈,卻是不見平日里的沉穩,倒像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李玄都單手撐傘,悄悄握住秦素的手掌,那只柔嫩的小手只是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便歸于平靜,甚至還大膽地反過來握住李玄都的手掌。
兩只手掌緊緊相握,秦素臉色微紅,故意將目光轉向另一邊,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李玄都倒是臉色不變,好似牽著自家媳婦,別說害羞了,甚至還有幾分洋洋自得。
此時雨勢漸而轉小,淅淅瀝瀝。下雨天是最好的殺人時節,一場大雨過后,鮮血和所有的痕跡一并沖走,什么也不剩下。不過城禁相比往常要森嚴許多,最近城中又發生了幾起躲藏在城內的青陽教余孽傷人之事,為此,總督府專門組建了一個臨時衙門負責此事,調用青鸞衛的人手充入其中,正好陸雁冰這位青鸞衛右都督在城中,便由她負責此事,這才讓李玄都和秦素得了空閑。
兩人走走停停,來到一處繁華鬧市。
如今的齊州,北海府已經陷落,其他各府也是被戰火波及,唯有瑯琊府因為靠近東海的緣故,除了這次青陽教之亂,并未遭遇戰火,再加上總督府也遷至此地,故而如今的瑯琊府乃是整個齊州最為繁華所在。
李玄都和秦素來到的這處鬧市,并未受到那場大亂的影響,依然是店鋪林立的熱鬧場景,兩人就一個一個店鋪逛過去,因為瑯琊府緊靠東海,海運興盛,故而此地的商品也是來自天南海北之地,稀奇古怪。他們去的第一家店鋪,最近新到了一批貨物,其中有一種鏡子,比銅鏡、玉鏡更為清晰,叫做玻璃鏡,映照人影纖毫畢現,不過價格也極為昂貴,巴掌大小的一塊便要三百六十個太平錢,簡直是搶錢一般,別說普通人家,就是尋常富戶也用不起,只能是真正的富貴人家才能購買。
不過這種鏡子也不愁賣不出去,因為對于愛美的女子而言,玻璃鏡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便是秦素這種見過大世面的女子,見到之后也微微意動。
李玄都本想買一面鏡子送給秦素,可惜身上自然沒有這么多太平錢,正當他有些左右為難的時候,秦素瞧出他的窘境,主動拉著他離開這家店鋪。
來到第二家店鋪,這兒出售各種類似機關的物事,其中有個叫“自鳴鐘”的,鐘能按時自鳴,表則有針隨晷刻指十二時辰,比起滴漏要高明許多。李玄都依稀記得,在武德年間,便有海外商人為先帝送上了兩座自鳴鐘,先帝將其中一座賜予張肅卿,時人還有詩云:“輪行隨刻轉,表指按分移。絳幘休催曉,金鐘預報時。”
第三家店鋪,是一家專營翡翠、玉石的店鋪,里面各種玉器應有盡有,從簪子、鐲子、耳環、扳指等飾物,到隨身懸掛的玉佩、文人雅士所用的玉石印章,以及各種已經雕刻完成的擺件。其中有一塊天然翡翠,被整個雕刻成了一棵袖珍小白菜,一掌之握,栩栩如生,不過要價也是不菲,要二百個太平錢。據說在當今太后的庫房之中,有一顆與大白菜大小等同的翡翠白菜,雕工自然是天下頂尖,栩栩如生,關鍵還是在于如此大的翡翠原料,又是如此好的水種,舉世罕見。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原料,可供客人挑選,不過李玄都對于這些并無太多研究,只是在那些首飾上掃了一眼,這里不興問價,而是明碼標價,這些首飾的價格都在幾十顆太平錢左右,以李玄都現在的身家,還算承受得起。
最終,李玄都看中了一對玉鐲子,價格是四十個太平錢,也就是一千二百兩銀子,委實不算便宜了。不過李玄都覺得這對鐲子物有所值,只見這對鐲子整體是半透明的,底子是脂玉的白色,其中騰起些許深綠,像是青天碧水一線,底下最深,而后漸漸淺了。
正當李玄都想要開口的時候,秦素卻是按住他,微微搖頭,同時束音成線道:“不用給我買什么禮物,我就是想要與你一起走走逛逛而已,若是讓你買了東西,倒像是我強拉你出來變著法子討要禮物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沒有辯駁什么,只是拉開秦素按住自己的手,指著自己看中的玉鐲,道:“老板,我要瞧瞧這對玉鐲子。”
所有的玉器都是被放在敞開的錦盒中,而這些錦盒又一個個排列在貨架上。
老板是個須發潔白的老人,身上有功夫,而且修為不俗,不然也護不住這樣一份家當,他順著李玄都所指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一方錦盒上:“公子好眼力,這塊料是從海外婆娑州運來的,雖然顏色只是普通,但是好處是沒有雜質。玉工是江南那邊的手筆,如今婆娑州那邊的玉料是一年比一年少,許多老坑都快被采空了,所以這對鐲子也確實難得。”
李玄都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老人又道:“常言道:‘黃金有價玉無價。’黃金是后天煉出來的,可玉石卻是天生的,每一塊玉石,無論好壞,紋路色澤全然不同。一旦碎了,就再也沒有了,即使你走遍天下,也找不回一塊一模一樣的來。所以說,有些時候,買玉就是看一個眼緣,看中了便買下來,如果這次錯過了,以后想要在碰著,可就難了。”
說話間,老人將那只錦盒取下,放在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伸手將玉鐲從盒子拿出來,對著光線略微翻轉,說來也怪,在光線的照射下,鐲子中的一抹碧綠宛若活過來一般,絲絲縷縷的翠綠向四周蔓延開來,像是一彎雨后的春水,隨時都會滿溢出來。
老人道:“玉養人,人養玉,年頭再久的玉,沒有被人溫養過,仍算是新玉。”
李玄都將鐲子遞給秦素:“戴上試試。”
秦素接過鐲子,小心翼翼地戴到腕上,玉白與她的肌膚幾乎渾然一體,絲毫看不出痕跡,而其中的一抹綠意又襯得皓腕凝霜。
李玄都忍不住贊道:“相得益彰。”
老人撫須笑道:“公子買這鐲子可是定情之用?”
秦素臉上一紅,便要脫下玉鐲,不過被李玄都伸手按住,柔聲道:“把另外一只鐲子也戴上。”
秦素雖然羞澀,但還是依言又將另外一只鐲子戴在另一只手腕上。
老人微笑道:“這對鐲子原價是四十個太平錢,太平錢又名赤金錢,乃是真金制成。若是公子要買,老朽只收三十九個太平錢,余下的一枚赤金錢,權當是老朽的一份心意,祝福兩位。正所謂金玉良緣,還望兩位能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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