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玄都出現在“井底”的時候,守在“井口”的李非煙松了一口氣。
李玄都一躍飛出井口,不等眾人開口相問,已經說道:“底下有兩尊銅甲尸,白帝陵馬上就要塌了。”
無論是李非煙和季叔夜,還是唐家父女,都為之一怔。
李玄都道:“地脈已斷,地氣失控,白帝陵注定是保不住了,至于白帝陵中的銅甲尸,也許會從另外的出口逃離,也許會被深埋地下,總之不必擔心它們傷到唐家堡。”
唐夫人望向父親,難掩眉宇間的憂慮,“爹,白帝陵塌了之后,我們唐家堡會不會……”
唐穆霸搖頭道:“歷代先祖早已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早有準備,曾經對唐家堡的地基做過加固,就算是白帝陵塌了,也不至于毀掉唐家堡,只是下面的暗道,怕是保不住了。”
唐夫人這才憂慮稍減,說道:“如此就好。”
然后她又望向李玄都,神色略顯復雜,“李先生幫唐家除去了一個巨大隱患,此等恩情,唐家沒齒難忘。只是沒想到李先生修為精深至此,竟然能打斷地脈,哪怕只是方圓十里的地脈,也十分可怖了。”
此時唐夫人對于李玄都的忌憚已經超出了王天笑,甚至在心底認為李玄都已經可以媲美當年還未躋身長生境的宋政和秦清。只怕距離長生境只剩下半步之遙,難怪能在道門中居于第四人的位置。
李玄都本想說此事是圣君澹臺云所為,不過轉念一想,不宜向唐家中人透露澹臺云的行蹤,便默認下來。
唐夫人見李玄都默認,又問道:“既然白帝陵已毀,那么陰陽宗和王天笑……”
李玄都說道:“王天笑不會來了。”
唐夫人雖然已經有所猜測,但還是問道:“為什么?”
李玄都道:“因為這是地師的命令。”
唐夫人聽到“地師”二字,臉色微微一白,隨即隱隱明白了白帝陵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玄都不欲再與唐家父女多說,轉而說道:“我受了些傷勢,能否在唐家堡中暫住幾日?”
唐夫人立刻說道:“這是自然,李先生請隨我來。”
便在這時,季叔夜開口道:“既然此間事了,那貧道就返回天蒼山向師尊復命去了。”
李玄都沒有挽留,只是再次向季叔夜道謝。
唐夫人親自為李玄都安排了一座院子住下之后,立刻來到父親的書房。
唐穆霸已經等在這里,見女兒回來之后,示意她坐下說話。
唐夫人與父親相對而坐,開口道:“爹,你怎么看?”
唐穆霸緩緩說道:“還能怎么看,大天師不止一次公開說這位清平先生有望長生,我起初還以為是大天師為了扶持清平先生登上太平宗宗主之位故意吹捧,今日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大天師了。”
唐夫人也道:“打斷地脈,委實是太駭人了,我甚至懷疑是李玄都故意夸大虛詞。”
“不可能。”唐穆霸搖頭道,“白帝陵會不會坍塌,立刻就能見分曉,他不會這樣打自己的臉。”
唐夫人還要說話,就感覺腳下傳來一陣巨大的震動。
震動之大,使得整個書房都開始輕微搖晃,一面書架整個倒下,另一邊的花瓶也倒了兩個,梁柱間的灰塵更是簌簌而落。
震動一直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漸不可聞,好在震動的強度并不是很大,唐家堡中的房屋又極為牢固,沒有房倒屋塌,更沒有傷到什么人。
唐穆霸沒有去躲,任由灰塵落了一身,輕聲道:“結果已經出來了。”
唐夫人臉色微白,喃喃道:“恐怕王天笑也不是他的對手。”
“對于我們來說是好事。”唐穆霸看了女兒一眼,“畢竟我們和秦家之間有多年的香火情,李玄都又是秦家的女婿,只要我們繼續交好秦家,就不會有什么麻煩。”
唐夫人點了點頭。
唐穆霸靠在椅背上,仰著頭,“唐家堡出了這樣的變故,瞞不過旁人,更瞞不過陰陽宗。不過聽李玄都話語中的意思,地師已經放棄了唐家堡。我不知道李玄都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我愿意相信他。剛才我就在想,江湖的太平日子到頭了,接下來會是一個大爭、大亂之世,錢家、蘇家紛紛依附靠山,我們唐家也該找一個靠山了,兩邊不靠就是兩邊都嫌棄。”
唐夫人知道父親說的是理也是勢,順著父親的話說道:“自從陰陽宗離開北邙山,我們就開始謀劃著脫離陰陽宗,如今投向道門是必然,可道門內部并非是鐵板一塊,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還是投靠秦家,可說起來,秦家畢竟是鞭長莫及,真要出了什么變故,月白先生未必能夠及時援手,那時候距離我們更近的大天師和大劍仙未必會看在月白先生的面子上仗義出手。”
這話戳到了唐穆霸的痛處,他不由長長嘆息了一聲,“你說的不錯,月白先生千般好,就是太遠了。一個鞭長莫及便把千般好都抵消了。”
唐夫人問道:“那爹的意思是?”
唐穆霸沉吟了片刻,問道:“你覺得李玄都這個人怎么樣?”
唐夫人吃了一驚,“爹的意思是我們投靠李玄都?雖然如今的他的確是炙手可熱,但相較于另外三位,恐怕還是根基淺了些。”
唐穆霸閉上了雙眼,“李玄都的根基是淺了些,可正因為他的根基淺了些,三家都不會太過忌憚他,反而因為他與三家都有關系的緣故,還使得他能在三家之間左右借勢,否則也不會傳出李玄都是‘太子’的說法。如果我們投靠李玄都,從眼下來說,經過了這次的事情,李玄都應該是有能力庇護我們唐家的。從長遠來看,如果有朝一日,李玄都真成了大掌教,那么我們算不算是從龍功臣?也能混一個出身?”
唐夫人沒有想到父親想得如此長遠,怔了一會兒后才說道:“我們可以明里投靠秦家,暗地里向李玄都示好,不管怎么說,秦家大小姐是獨女,月白先生沒有兒子,老丈人和女婿說到底還是一家人。”
唐穆霸給了女兒一個贊賞的眼神,“你與小李夫人有舊,小李夫人和海石先生都是清平先生這一派的,你找個機會,先向小李夫人透個風,看看她的態度。畢竟是關乎到整個唐家的大事,不能急,要徐徐圖之。”
唐夫人鄭重點頭道:“女兒記下了。”
李玄都和李非煙來到唐夫人安排好的院落后,屏退了左右,只剩下兩人。
不必李非煙主動發問,李玄都便把白帝陵中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非煙,李非煙聽完之后,自是震驚非常,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龍兒竟然是澹臺云?”
說這話時,李非煙的眉宇間有些難掩的失落。
經過這段時間,李玄都也看出來了,李非煙對于龍兒是發自內心的喜愛,不管怎么說,李非煙膝下無子無女,與丈夫關系疏離,唯一的姐姐李卿云又已經亡故,實在是孤單得很,否則她也不會將李玄都這個沒有血緣的侄兒視為己出,更不會在鎮魔臺上傳授張非山劍術。她這次無意中“撿到”了龍兒,是真心動了收徒之念。師徒之間的關系,說是父子母女也不為過,不僅僅是傳授一身所學,若是沒有兒女,畢生積攢的家業和身后事也要托付給弟子。
誰曾想天不遂人意,這個龍兒竟然是澹臺云假扮,李非煙的失望可想而知。
李玄都輕聲安慰道:“圣君讓我代她向姑姑問好,她很喜歡姑姑,若是有機會,還會親自登門拜訪姑姑。”
李非煙苦笑一聲,伸手比劃了一個小女孩的身高,“當我察覺到龍兒不見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只是沒想到……日后就算再見,她也不是龍兒。”
李玄都明白李非煙的這種感情,在她心目中,龍兒和澹臺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在她看來,龍兒大約是走丟了吧。只是李非煙性格堅強,從不在旁人面前顯現脆弱的一面,一聲苦笑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轉開了話題,“根據宮官所說,陰陽宗中人曾經在西域的樓蘭城中出沒,她在追蹤陰陽宗的時候,被二明官鐘梧打傷。這次白帝陵之事頗為蹊蹺,唐家之事還涉及到了大明官王天笑,所以我打算去樓蘭城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