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這一刀,同樣是出自“天問九式”,是為:“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因為補天宗本就繼承了古時刺客一脈,故而這一刀暗含刺殺要義,務求詭異難測、出人意料,便是當面出手,也極難防備,更何況秦素是趁其不備偷襲出手,鐘梧中招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讓秦清來用這一刀,沒有任何懸念,鐘梧只有身首異處的下場,可惜秦素與秦清之間相差太多,這一刀固然出其不意傷了鐘梧,可距離重傷鐘梧還有相當距離。
鐘梧之所以能在陰陽宗十殿明官中位列次席,僅次于大天官王天笑,憑借的就是一身橫練體魄。
武夫,尤其是純粹武夫,摧山裂石,十虎之力,氣蕩江河,一切的根本還是在于能夠承受這一切的體魄,故而在江湖中各種鍛煉體魄的法門層出不絕,從最基礎的“金鐘罩”、“鐵布衫”、“鐵檔功”、“十三太保橫練”,到“金剛不壞神功”、“金剛之身”、“金剛法身”,再到“漏盡通”、“六合八荒不死身”等無上絕學。
鐘梧與修煉“六合八荒不死身”的百蠻王不同,他修煉的是陰陽宗絕學“重九玄功”,共有八十一重小境界劃分,修煉到第三十六層是為小成,修煉到第六十四層是為大成,修煉到第七十二層是為小圓滿,修煉至第八十一層是為大圓滿,如今鐘梧已經修煉至第七十三層小圓滿,不同于至陽至剛的“金剛不壞神功”,也不同于至陰至柔的“六合八荒不死身”,“重九玄功”陰陽相濟,既有金剛不壞的神通,卻又不至于過剛易折,也有谷神不死的玄妙,也不至于過柔則靡。與李玄都的“漏盡通”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因為鐘梧境界更高的緣故,體魄也遠勝于李玄都。
鐘梧被秦素以“欺方罔道”傷了咽喉之后,默運玄功,咽喉位置的傷口開始自行生長,不過片刻工夫,便愈合如初,不見半點痕跡。
秦素望了眼李玄都,滿是擔憂和關切。
李玄都搖了搖頭,同樣運轉“坐忘禪功”,臉上顯現“枯榮之相”,時而蒼老,時而年輕,循環不定,往復不息,若在此時內視,便會發現在他的各處穴竅之中,顯現煙雨瀟瀟、夏雷陣陣、秋風簌簌、大雪飄飄的奇異景象,四季輪轉、生死枯榮盡在其中,竟是使得不斷震動的各處穴竅趨于平穩,傷勢好開始漸漸好轉。
鐘梧見此情景,大為驚奇,忍不住贊嘆道:“好一個‘坐忘禪功’,靜禪宗那么多老和尚都沒能悟出‘漏盡通’,竟是被你一個外人得了去,真乃時也命也。”
鐘梧嘴上如此說著,卻沒有絲毫想要留手的意思,再次出手。
這次鐘梧不再大意輕敵,出手就是一門極為陰毒狠辣的絕學“大化天魔手”,若論招式,此路手法也許談不上如何精妙無比,與“萬華神劍掌”相差無多,但關鍵在于此掌一出,可奪人心神,攝人魂魄,使其迷失于天魔秘境,從而心魔叢生,失魂落魄,心志不堅、修為不高之人,不需要刀斧外力加身,就會自行走火入魔,一身氣機化作熊熊烈火,將其焚燒殆盡。就算有那境界修為不俗之人,抵得住天魔攻心,不會走火入魔,也難免為之分心,不能注意外在形勢變化,此時鐘梧再攻其要害,同樣是一個死字。
只見鐘梧一掌緩緩向前推出,周圍一切了無異常,仍舊是大雨滂沱,頭頂上仍舊是烏云密布,但秦素卻驟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不安。
就好像在上古神話中,每當有兇獸來臨之時,哪怕它還在很遠的地方,它所散發出的滔天兇威,便使得其他飛禽走獸開始驚惶奔走,甚至它那不必刻意遏制的力量,便可以改變周圍的一切,諸如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或是無支祁所到之處,洪水滔天,便是這樣的道理。
然而秦素又不知道到這股不安的具體來由,甚至就連不遠處的鐘梧也已經消失不見,無法感知其具體位置,說明對方已然進入天人合一之境,將自己完美融于四周環境之中,可又遠遠高于天人逍遙境,秦素曾經在自己父親秦清的身上見過如此玄妙手段,當時秦清只是伸出一手擋在秦素眼前,秦素便覺得自己好像被困于一方小天地之中,眼前掌紋便如山川河流,可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不談修為,只談境界,此時鐘梧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幾分天人造化境的神韻。
若是尋常歸真境高手,遇到如此情況,根本無從應對,可秦素不一樣,她的一身所學都是由秦清親自傳授,從不假于他人之手,秦清只有秦素一個獨女,用心程度自然不同,指點迷津、答疑解惑只是等閑,甚至還親自陪練喂招,并在事后一一講解,讓秦素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從這一點上來說,李玄都的師父李道虛固然比秦清境界更高,但在用心程度上卻是天差地別,李玄都也比不得秦素這等優待。
秦素早已在秦清身上見識過天人造化境的諸般玄妙所在,雖驚不亂,以手中“欺方罔道”運起“天問九式”中的“八柱何當,東南何虧?”一式,轉瞬之間,秦素發出八道刀氣,分別激射向身周八個方位,刀氣激蕩,金風四溢,鋒芒必露。
驟然爆發的八道刀氣,都每一道都無堅不摧,以攻代守,眨眼間就在她身前布下一座八方陣勢,疏而不漏,但凡有人靠近,立刻便能查知。所以每一道刀氣除了用于攻守之外,還可以成為她用于探測四周的神識,對方天人合一境界再如何高明,只要不能將自身化虛無形,遇到刀氣,無論是抵擋也好,還是化解也罷,都會暴露出真正的位置。
下一刻,秦素又用出一式“陰陽三合,何本何化?”,穿金裂石的刀氣齊動,來去穿梭交織不停,結成一道殺生落網,仍是以攻代守,護住她前后左右,向前猛沖。一切只憑刀氣帶動,氣機感應,哪個方位刀氣受阻,就會立即全力沖殺哪個方向,一氣呵成,不留絲毫余地。
剎那之間,秦素就見眼前突然猶如水面般生出道道漣漪,漣漪到處,如同打碎了井中之月,隨之扭曲波動,支離破碎。秦素發出的刀氣就如雨落滄海一般,轉眼間就消融得無影無蹤,不知落在了何處。不過秦素也不甚在意,她的本意就不是殺敵傷人,而是以進為退,求得自保。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秦素終于判斷出鐘梧的藏身所在,便要再添一刀,破去此地幻境,可就在此時,在秦素的視線之中,一只手掌簡簡單單地伸了過來,好似如來佛手掌,五指即五岳,隨著手掌前移,也越來越大,最終變得遮天蔽日一般,每一道掌紋都如峽谷一般深邃,秦素的刀氣落在此掌之上,如清風過山崗、明月照大江,了無痕跡,然后就見手掌緩緩下壓,宛若泰山壓頂。
直到此時此刻,秦素仍舊不能看到鐘梧的身形所在,這一掌遮蔽了她所有的視線,雖然不及“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那般舉重若輕,卻也足以讓秦素“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其實破局之法也很簡單,要么是“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境界高了,自然可以破去。要么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時秦素身在局中,不見真面目,可李玄都卻是在局外。
千鈞一發之際,李玄都不等“坐忘禪功”完全修復體魄,強行出手按住了鐘梧的手腕,使其不能再前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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