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幸想到這兒,不由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臉上仍舊掛著淡淡笑容,顯然沒有為李玄都憂心,這讓沈無幸心中“咯噔”一下。
江湖上總有兩類人,一類是境界修為不差,偏偏發揮不出來,只能以強勝弱。還有一類人,境界修為未必很高,但戰力極強,往往能以弱勝強。在后一類人中,又能分為兩種,一種是專精某一功法,任你千變萬化,就只有一種應對之法;一種是所學廣博,無論是何種對手,都有應對之法。李玄都無疑是后一種。
雖然張靜沉嘴上說他沒聽說過李玄都的名字,但實際上他還是極為重視李玄都,甚至專門研究了李玄都的對敵習慣,認為李玄都最大的依仗是“太陰十三劍”,所以才故意出言逼住李玄都,讓他不得動用其他功法。若是以前的李玄都,無異于被斷去一臂,只是張靜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如今李玄都的立身之本并非五大玄功或三大劍訣,而是“太平青領經”,除去“玄微真術”的四大玄功和“太陰十三劍”,都已經無關緊要。
旁人不知道其中關鍵,秦素卻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擔心李玄都。如果李玄都今日勝了,傳揚出去,就是張靜沉用計在先,仍舊不是李玄都的對手,那張靜沉就真是聲名掃地了。
李玄都雙掌一分,左手為陰,用清微宗部分的“太平青領經”,右手為陽,用太平宗部分的“太平青領經”,淡笑道:“張宗主看好了,此乃太平道無上絕學‘太平青領經’,不遜于正一道的‘五雷天心正法’。”
此言一出,張靜沉只是冷哼一聲,正一道綿延千年而不衰,而太平道卻是覆滅多年,在他看來,就算李玄都能復原“太平青領經”,也絕不是“五雷天心正法”的對手。
不過太平宗眾人卻是另外一番心情了,李玄都說的是太平道無上絕學而非太平宗絕學,那么顯而易見,李玄都用的是完整版本“太平青領經”,而非太平宗的殘缺“太平青領經”,從這一點上來說,想要從傳承所學上否定李玄都的宗主之位,已經行不通了。
李玄都雙掌凌空推出,一陰一陽,陽掌先出,陰掌緊隨其后,掌力吞吐不定,變幻無方。
這一次,李玄都棄“萬化神劍掌”不用,改用太平宗的“太明掌”,這套掌法原名“陰陽掌”,后來因為陰陽宗的緣故,此名棄之不用,日為太陽,月為太陰,日月為明,改名為“太明掌”。
張靜沉用出正一宗的“太乙八卦掌”,風雷之聲大作,他已然將“五雷天心正法”融入到自己的所有功法之中,無論出招還是施法,都有著“五雷天心正法”的烙印。
兩人用的招數都是中成之法,但在兩門大成之法的加持之下,也顯現出極為駭人的威勢,但見兩人身形先是在空中交錯變化,金石碰撞之聲如狂風驟雨般響起,連綿不絕,震出層層氣機漣漪。又忽而靜默無聲,難尋半分軌跡,仿佛周游六虛物外。
然而兩人交手發出的余波卻猶如颶風席卷掃四方,云氣蒸騰,雷霆隱現,無所不在,無所不至,變化萬千,全然痕跡。
瞬息之間,兩人已經交手百余招,在兩人境界修為相當的情況下,竟是李玄都隱隱占了上風,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李玄都的武學造詣算是自成一派,大多來自功法秘籍而非明師指點,學成之后就是用于生死拼殺搏斗,從中去蕪存菁,比起困于鎮魔臺多年的張靜沉更為狠辣果決,這已經不是招式上的勝負。
換而言之,張靜沉已經多年未曾經歷一場同境之戰,去年地師攻打鎮魔臺,一則是地師未盡全力,分出一部分心神用在鎮魔井和正一宗的護山大陣上面,二則是張靜修有鎮魔臺的地利,三則是地師一開始只攻不守,只是化解張靜沉的攻勢,故而兩人的交手與正常交手大不相同。
雖然當年李非煙也被困于鎮魔臺,但在境界上卻比張靜沉低了一籌,張靜沉沒興趣與她交手試招。如此一來,張靜沉再如何勤學苦修,未免少了生死一戰的磨礪,無論是臨場應變,還是與人相斗的心境,都有所欠缺。反觀李玄都,躋身天人造化境的時間雖短,但已經分別與澹臺云和張海石交手,在此之前,還陸續與白繡裳、王天笑、秦清、伊里汗、極天王等人有過或深或淺的交手,勝過張靜沉許多。
不過張靜沉當年也與人時常爭斗之人,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后,逐漸找回幾分當年的感覺,也察覺到自己的不足,更驚訝于李玄都在拳掌功夫上的造詣深厚,不想再拖延下去,長嘯一聲,一股浩大純陽氣息自他身上涌出,直沖天際。
“神魂出竅?”秦素在不遠處看得一怔,按照道理來說,方士的強處在于神魂,以神魂迎戰施法并無不妥,但如果神魂離體,留下的軀殼便是弱點。一般需置于重重保護下,或者干脆提前神魂出游,將體魄留在安全隱蔽所在,極天王就是這么做的,怎能堂而皇之地當面出竅?
下一刻,只見一股雷霆之氣已布滿張靜沉全身,肉眼可見的雷勁從他周身穴竅中噴涌而出,丁策的“大奔雷手”與之相比,不知差了多少。與此同時,伴隨著轟隆聲響,天現異象,一道道雷霆在云中四處蔓延游走,然后如百川歸海,匯集到一起,在張靜沉神魂的引動下,轟然墜落,如一道紫色瀑布,飛流而下三千尺。
天雷垂直落于張靜沉的體魄之上,不傷張靜沉體魄分毫,然后化作一道橫雷,直奔李玄都而去,在天地之間劃出一個“乚”字。
張靜沉竟是以自身體魄為承載雷霆之力的轉折點,強行扭轉雷霆走向,讓李玄都躲無可躲。而張靜沉憑借浸淫多年的“五雷天心正法”,使得身軀不被雷霆所傷,此刻他的體魄以攻代守,避之尚且不及,誰又敢貿然近身,便無弱點可言。
橫雷直奔李玄都而來,其來勢兇猛,以至于李玄都面前的景象開始不斷扭曲變形。
早在張靜沉神魂出竅的時候,李玄都就已經探出雙手,雙掌分別生出兩股截然不同的浩大氣機,就像一黑一白兩條“大魚”,似虛似實,形態飄渺。
陰陽雙魚環繞著李玄都的手掌緩緩旋轉,首尾相連,陰陽相生,仿若一面黑白大盾。
橫雷轟然撞在“盾”上,沒有震破耳膜的巨大聲響,無聲無息,但是有無數藍光生出,然后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席卷四面八方。天地之間盡是藍色茫茫。
除了李玄都和張靜沉之外,其他觀戰之人都不得不以手掩目,不能視物分毫。
待到藍光消失,陰陽雙魚已經消失不見,李玄都的掌心處焦黑一片,隱隱傳出焦味。
李玄都說了不用太平道以外的功法,也就不以“漏盡通”愈合傷勢,反而是以這只焦手取出“人間世”,然后一劍劈出。
浩大劍氣如長河激蕩,絲毫不遜于先前的橫雷,只見在李玄都與張靜沉一線之間,出現了一道久久不曾消散的“余痕”,張靜沉的體魄雖然有滾滾雷霆護體,但還是被擊飛出去。直接飛出了太平宮的范圍,向萬丈深淵落去。
就在此時,張靜沉的神魂搖身一晃化作一尊巨大法相,裹挾住下落的身體。與此同時,李玄都仗劍凌空而起,朝著張靜沉所化法相攻去,一時間漫天都是劍氣洪流。
張靜沉也不示弱,在他面前出現一個又一個由雷電書就的古篆,然后這些古篆排列組合成一道道符箓,與李玄都的劍氣相互廝殺,好似兩軍交戰,劍氣和雷霆幾乎同時消散,炸成一團團絢爛煙火,像兩支鐵騎同歸于盡。
此時兩人已經離開了太平宮前的廣場,觀戰之人離開太平宮,走到廣場的邊緣,極目眺望。
山外云氣蒸騰,霧氣翻滾,雷霆陣陣。
此時張靜沉已經完全放棄了武學招數,專注于運用道術對敵,各種雷法信手拈來,天下道法以雷法為尊,雷法可破盡萬法。
一道道雷霆在李玄都身周炸開,李玄都全然不為所動,只是不停出劍,每一劍都在身前留下一點,如一顆寒星,三十六劍即是三十六點,也是三十六個變化星位,如此便是在自己身前結成一方劍陣,既是劍陣,也是星陣,變化無窮。
張靜沉的法相立于星陣之中,凝聚成一顆顆雷珠,向四面八方打出,雷珠炸裂,使得三十六星位忽明忽暗。
不過來往不絕的劍氣也瘋狂激射張靜沉的法相,伴隨著“嗤嗤”聲響,使得法相上不斷有金色碎片剝落,這些碎片還未等落地,又化作點點流螢,隨風消散。
下一刻,李玄都劍勢陡然一變,三十六點星位驟然收縮,化作二十八點星位。
沈元重見此情景,失聲道:“南斗二十八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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