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州與江州一江之隔,吳州與江州也不過一州之隔,李玄都與大天師張靜修的會面地點就定在了江州的金陵府。順帶,兩人也能看望一下正在此地修養的顏飛卿。
江州雖然沒有宗門,但慈航宗就在南海普陀島上,正如東海清微宗與齊州的關系、北海補天宗與遼州的關系,南海慈航宗與江州也是如此,所以江州本地豪強蘇氏的大小姐蘇云媗才會拜入慈航宗,正如齊州豪強陸家子弟拜入清微宗、遼州豪強秦家子弟拜入補天宗。
錢家與太平宗關系密切,蘇家與慈航宗關系密切,太平宗這邊已經提前與錢家打好了招呼,李玄都前往江州之后,就下榻于錢家的別院之中。
這次李玄都與張靜修會面,并非私下見面,所以不會隱秘行事,李玄都代表了太平宗和靜禪宗等中立宗門,張靜修代表了以正一宗為首的正道諸宗,兩人都會攜帶隨從,議定接下來的議和之事。
李玄都定好了人選,除了秦素和也遲之外,他還選了與錢家有深交的沈元舟,以及與正道諸宗都有交情的司空藻,陸夫人和沈元齋留守宗門。靜禪宗那邊,人數雖少,但在名義上還是十二宗之一,所以也要派出代表,就由方緣和圓覺前往。最后,李玄都又點了沈長生的名,讓他跟隨左右,算是增長見識。
這個舉動,既可以看作是李玄都在履行承諾,也可以看作是李玄都在安陸夫人的心,因為李玄都為了爭取陸夫人在宗內對他的支持,曾向陸夫人許諾,日后若是沈大先生不能回來,他就將宗主之位傳給沈長生。不過宗主并非一天煉成的,李玄都在就任太平宗宗主之前就已經是清微宗的四先生,追隨者眾,本就是清微宗宗主的后備人選之一,所以成為宗主順理成章。可沈長生不一樣,他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非要被人帶在身邊言傳身教不可。
二月初二,龍抬頭,李玄都離開懷南府,由陸路轉水路,經過風陰府、九河府、安慶府前往江州。這一路上,李玄都感觸頗多,上次走這條路的時候,他身旁只有周淑寧和胡良,多少有些狼狽。可如今他身邊隨從甚眾,而且身份不俗,隨便一個人放在江湖上都是名震一方的宗師人物,現在卻要事事以李玄都為主,人生之大起大落,不過如此。
南山園高高立于山巔,大船自江中駛過時,遙遙可見一個模糊影子,李玄都指著南山園的方向對身旁的秦素說道:“人心似水多漣漪。我年少氣盛的時候,與正一宗多有沖突,除了追殺一位正一宗弟子之外,還在大江之畔從一群正一宗弟子的手中救下了一個真傳宗弟子,那人名叫陳孤鴻,就在這里修建了南山園,安家落戶,也算是地方江湖上有一號的人物。后來我與天良、淑寧在南山園落腳,他卻聯合渾天宗之人謀我,最終自取滅亡。”
秦素順著李玄都手指方向望去,“遼東五宗也不是鐵板一塊,爹爹名義上是遼東五宗的盟主,但真正能夠掌握的還是補天宗和忘情宗,天樂宗早早離開了遼東,在中州安家,實際上在遼東和西北之間騎墻,不過醉春風死后,天樂宗封山閉宗,變為以紫府為馬首是瞻。至于真傳宗和渾天宗,他們是謝太后的人。早些年的時候,還能維持面上的和氣,可是隨著朝廷與遼東之間的矛盾激化,四宗之間已然決裂,若論關系,他們與清微宗之間的關系,比補天宗、忘情宗還要更近一些。”
李玄都打趣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幾日沒見,秦宗主倒是真有了宗主的樣子。”
秦素輕哼一聲,“看不起誰呢?”
李玄都笑道:“不敢不敢。”
秦素道:“西北五宗名副其實,陰陽宗和皂閣宗雖然位于中州北邙山,但與西北相距不遠。反觀遼東五宗,只剩下補天宗和忘情宗還留在遼東,早已是名存實亡了,應該叫遼東二宗才是。”
李玄都問道:“渾天宗和真傳宗去哪里了?”
“玄哥哥是明知故問了。”秦素輕聲道:“這兩個宗門自然是跟隨他們的主子去了帝京。”
李玄都感慨道:“帝京好啊,人間最好是帝京。若有機會,我們也當去帝京見識下人間第一等的繁華盛景。”
秦素知道他這是在說反話,剛要接話,就見沈元舟從船艙中出來,向兩人這邊踱來。于是秦素便閉口不言。
沈元舟生性隨和,不拘于禮數,當年李玄都落魄時,沈元舟不擺前輩高人的架子,現在李玄都做了太平宗的宗主,沈元舟在私下里也不刻意巴結李玄都,未到跟前,先聞其笑,“不知兩位宗主在說什么?”
李玄都對于沈元舟印象極佳,否則也不會讓他接替沈元重的大長老之位,玩笑道:“沈長老能掐會算,難道猜不出來嗎?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說起媒人,沈長老可是我們的媒人。”
沈元舟故作恍然道:“我想起來了,當初秦姑娘曾向老朽求簽問姻緣,簽文我還記著呢:‘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正所謂對對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無須再覓良緣。此乃簽王,卦金一枚太平錢。日后紫府與秦姑娘成親,我這個媒人可是要厚著臉皮去討一杯喜酒。”
李玄都笑道:“這是自然。”
秦素臉色微紅,低下頭去。那支卦簽還在她的錦囊之中,只是此事無人知曉,就連李玄都,她也不曾告知。
李玄都道:“沈長老占驗之道,不說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這支神仙美眷的卦簽,不說一枚太平錢,便是一百枚太平錢,也是值得。”
秦素見李玄都越說越不像話,只得輕咳一聲。
李玄都哈哈一笑,“我與白絹是在齊州相識,緣分卻是從安慶府開始。”
秦素問道:“那日你找沈長老算了什么?難道也是姻緣?”
李玄都道:“當時我要前往金陵府搭救秦都督,吉兇難料,所以我測的是禍福。沈長勞說我有刀柄加身之厄,也算是應驗了。”
秦素低低應了一聲。
李玄都又指了指南山園的方向,“在南山園的后山有一座嶺秀山莊,據說與太平宗也頗有淵源。”
沈元齋輕嘆一聲,“我知道這座山莊,何家的祖上是本宗長老,何家年年向本宗進貢,本宗也給予庇護。無奈何家后人不爭氣,空有八部神通,卻連先天境的修為也沒有。若非有太平宗的名頭,早就無法在江湖立足。在太平宗封山的這幾年中,嶺秀山莊的日子很不好過,可在自家門口被一個外人欺負,又能怪得了誰,總不能事事都指望太平宗,就算是太平宗,也有自顧不暇的時候。”
李玄都說道:“話雖如此,但如今的太平宗已經不再封山。有些事情還是要管上一管的。蘆州是太平宗的后院,容不得旁人染指。所以籬笆樁要打牢,諸如南山園這樣的雜草,要除一除,像嶺秀山莊這樣的花草,好好侍弄一翻,該澆水澆水,該施肥施肥。”
沈元舟一怔,隨即明白了李玄都的意思,收斂笑意,正色道:“是。”
接下來的幾日,大船順流而下,中途還經過了平安縣,李玄都與秦素說起了那位靜禪宗俗家弟子龍嘯天,也難免提到了宮官。秦素隱隱約約聽過一些傳聞,說這位宮姑娘對李玄都頗有些情意,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始終沒有結果。秦素是見過宮官的,在清平會中,看不出半點端倪,想來宮官也是個心高之人,還不至于不要臉面地死纏爛打。
不過秦素也會在想,如果沒有正邪之辨,或者宮官不是西北五宗之人,那么李玄都會接受嗎?秦素本不是個小氣女子,只是關心則亂,難免患得患失。不過她轉念一想,兩人馬上就要成親了,馬上就是夫妻了,既然成了夫妻,自然是相守一生。就像書中寫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李玄都的心思卻不在兒女情長,他的心思已經飄到了金陵府,飄到了蓬萊島,預想著見到師父、見到大天師的情景。現在局勢已經很明朗了,大天師不再關心朝局,只關心江湖,他要內聯正道十二宗,外聯遼東各宗,誅滅西北五宗。師父則是走了另外一個極端,他不關心邪道如何,他更關心朝局。談到朝局,又牽涉到遼東,這便是一個死結,又有李道師、李元嬰、谷玉笙、李太一等人從中作梗,李玄都這個中人著實是不好做。其中千頭萬緒,牽涉甚廣,是涉及到整個江湖的大事,所以李玄都非要與張靜修面談不可。
二月初六,李玄都一行人抵達金陵府,錢家大長老錢青白和錢家家主錢錦兒率領一眾錢家子弟、客卿供奉相迎。
李玄都走下船板,與錢青白拱手做禮,道:“有勞錢老親自相迎。”
錢青白微笑道:“紫公這是哪里話,老夫上次見到紫公,還是在紫公的升座大典上,那時候紫公是主,老夫是客。今日老夫是主,紫公是客,老夫自然不能失了待客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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