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笑并非對李玄都一無所知,甚至早有準備,為此他還特意向地師請教了如何抵御“逍遙六虛劫”之法,可王天笑沒有料到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劍訣”如此難纏。
原本李玄都還有些擔心,畢竟宋政曾經旁觀過李玄都與青鶴居士交手,可如今看來,宋政并未對王天笑提起過“南斗二十八劍訣”。其實這也在情理之中,王天笑與宋政是有舊怨的,王天笑當年得罪了宋政,被如日中天的宋政打成重傷,地師當時正依仗宋政成就大事,割據西北,自然不好為王天笑出頭,迫于宋政的壓力,王天笑只得假死閉關,這才有了他躋身天人造化境的機緣。
面對李玄都的新招,王天笑應對得十分艱難,雖然還談不上有性命之憂,但也不容樂觀,只能算是勉強維持。就像兩軍對壘,不能一戰定乾坤,李玄都便步步蠶食,而王天笑又無可奈何,除非就此退去,可他偏偏不能退,因為身后就是“帝釋天”。
待到上方陣法激發的星光散去之后,李玄都的劍陣隨之消散,男身女相的王天笑重新人首合一,與胸口被摧破一個大洞的王天笑聯手對付李玄都,雖然兩個王天笑神出鬼沒,配合默契,但李玄都一身所學實在太多,無一不是當世絕學,若是旁人學得如此之雜,在氣機運轉之間必然會有所凝滯,可偏偏李玄都修煉了“太平青領經”,化用萬法,根本沒有此等顧慮,反而將一身所學融會貫通,配合“南斗二十八劍訣”將王天笑打得節節敗退。此時的王天笑,再無對上白繡裳時的從容淡定,可見如今的李玄都雖然修為與白繡裳相差無幾,但戰力之高,已經可以算是當之無愧的太玄榜第一人,不遜于當年還未躋身長生境的“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
就在這個時候,尚熙出現在李玄都的面前,讓王天笑得了喘息之機。
尚熙手中古劍微顫,沒有急于出手,慨然道:“當年我訪仙求道,本是想學那千里取人頭的飛劍之術,只是在陰差陽錯之下,沒能拜入清微宗的門下,反倒是拜在了皂閣宗的門下,今日能與出身于清微宗的清平先生斗劍,實在是榮幸之至,還望清平先生不吝賜教。”
說完之后,尚熙抖了抖身上的老舊道袍,昏黃的雙眼中神華內斂,其中盡是一片冰冷死寂。
李玄都見識過耿月的手段之后,自然不會小覷尚熙,橫劍身前,以作回應。
下一刻,老人的身形一掠,人隨劍走,朝李玄都當空而去。
李玄都飄然而動,腳踏虛空,似凌波微步,落腳處蕩漾起層層蓮花狀的氣機漣漪,一步一生蓮。
兩人近身之后,劍光交錯,立時響起無數道金屬鏗鏘之聲,連綿不絕。繼而分開,尚熙一揮手中古劍,愁云慘淡,陰風怒號,黑氣浩蕩,化作數百劍,當頭潑下,密密麻麻如暴雨傾盆。
李玄都手中三尺長劍上劍氣如長河倒瀉,所過之處,滾滾黑云黑霧如碧波層層分開,向兩側倒涌而去。
尚熙身上那件灰撲撲的道袍無風自動,不知是自身氣機鼓蕩所致,還是被李玄都的磅礴劍氣所吹動,他神情平靜,手中古劍脫手而飛,直奔李玄都而去。
李玄都只是運劍抵擋。
一瞬之間,尚熙的古劍與李玄都的“人間世”碰撞不下百次,雖然古劍凌厲無匹,但卻奈何不得李玄都分毫。
尚熙手中劍訣再變。
只見古劍之上劍氣暴漲,如一條百丈蛟龍,似潮汛時節的江河之水。
與此同時,得到喘息之機的王天笑合二為一,再度攻來,與尚熙聯手夾擊李玄都。
一時間,李玄都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見,唯有鋪天蓋地的陰云黑霧,一股難以想象的寒意隱藏在尚熙的劍氣中朝著李玄都涌來。
李玄都周身卻開始泛出七彩光芒,繼而有梵音禪唱之聲,就見得他顯出觀音法相,千百持劍手臂如孔雀開屏般展開,然后滴溜溜一個旋轉,整個人就好像一個巨大的陀螺,百劍齊動,無數劍氣激射向四面八方,每一道劍氣都鋒銳無比,無堅不摧,將陰云黑霧擊散,也迫使尚熙的古劍近不得身前。
緊接著李玄都本尊與法相分開,法相迎上了王天笑,本尊則再度展開“南斗二十八劍陣”,將尚熙籠罩其中。這次李玄都親身入陣,有劍陣之妙,“星轉斗移”可以不間斷使用,李玄都借助“星轉斗移”出劍,更甚于李元嬰的快劍,不僅讓尚熙躲無可躲,而且還躲過了尚熙的反擊。不過轉眼之間,尚熙身上已經多出三道劍傷,皆是命中要害,從中流淌出漆黑如墨的鮮血,只是尚熙不知修煉了何種功法,竟是不至于身死,仍舊生龍活虎。
不過這也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耿月之難纏,已經給李玄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這次對上尚熙之后,李玄都根本沒想要直接靠劍陣將尚熙殺死,而是以劍氣為牽制,他本人趁機欺近尚熙身旁,一把捉住了尚熙的手腕,開始運轉“逍遙六虛劫”。
與上官莞交手之后,李玄都就預料到了王天笑也有克制“逍遙六虛劫”的手段,所以只是以“南斗二十八劍訣”對敵,而不用“逍遙六虛劫”,可他料定尚熙并非地師親信,必定沒有此等克制手段,便直接用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無往不利的“逍遙六虛劫”,氣是人之根本,只要化去氣機,便沒有不死之身。
尚熙被李玄都捉住手腕,感覺到六股異種氣機侵入體內,立時想要掙脫開來,可李玄都的五指用上了“大寶瓶印”,便如金剛箍一般牢牢扣在他的手腕上,根本掙脫不開。然后他就發覺自己體內的氣機開始土崩瓦解,哪怕他已經心懷死志,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若是僅僅折損氣機,倒也罷了,畢竟恢復氣機并非難事,就怕透支氣機,以至于損了元氣,那可就是實實在在損失修為了,輕則跌落境界,重則性命不保。
地師當年之所以創出“逍遙六虛劫”,便是受了“蝕日大法”的啟發。“蝕日大法”損人利己,吸收別人氣機為己用,自己多一分,別人便折損一分,不過也有缺陷,若是到了自身容納的極限,便吸之不動,無法繼續損人氣機。于是地師創出了損人不利己的“逍遙六虛劫”,不吸對手氣機,專事消人氣機,故而不受限制,無窮無盡,并又延伸出六種變化,此時李玄都所用的只是最基礎的一種變化,再往上還有將人體內氣機化作薪柴引燃等手段,更是陰狠無比。
尚熙只覺得體內的六股異種氣機已經沿著經絡逼近三大丹田,心中大駭,只求能從李玄都的掌中脫出,他也是果決之人,立刻舉起手中的古劍,壯士斷腕,一劍斬斷了自己的手臂。
出乎尚熙的意料之外,此舉非但沒能阻斷異種氣機,已經進入體內的六道氣機反而與他的氣機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他想將其逼出體外,也是無從逼起。
手中只剩下半截手臂的李玄都飛身而起,一掌推向尚熙的胸口,尚熙剛要出手抵擋,原本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六劫之力又突然出現,攪亂尚熙體內氣機的正常運行,使得尚熙有了片刻的凝滯,被李玄都一掌推在心口,掌力直透體內,五臟俱傷,首當其沖的心臟更是被震得粉碎。
只是尚熙仍舊不死,周身上下黑霧繚繞,十分詭異。
李玄都得勢不饒人,又是一掌拍來。尚熙但覺李玄都掌力壓頂,如五岳壓頂,急急揮劍抵擋。可就在此時,他忽覺體內再度涌出六道異種氣機,變化不定,運轉無常,混在自己的氣機之中,卻對自己的氣機大肆屠戮,若想要反擊,它又消失不見,重新隱沒入自己的氣機之中。他本就不是李玄都的對手,此時又有六劫之力的牽扯,立時被李玄都一掌打飛了掌中古劍,緊接著又被李玄都一掌拍在天靈之上。
尚熙雙膝跪地,七竅流血。
李玄都再度運轉“逍遙六虛劫”,尚熙體內的殘余氣機化作熊熊陰火,焚燒五臟六腑、三大丹田,任憑尚熙修煉了何種功法,到了這等時候,也是不得不死了。
就在此時,王天笑擊破了李玄都的法相,直往劍陣攻來,李玄都從尚熙的頭上收回手掌,干脆撤去劍陣,再度迎上王天笑。
王天笑見到尚熙慘狀,已知他絕無幸免,不由心中生出幾分戚戚之意,又見李玄都仗劍攻來,竟是生出三分怯意。他實在想不明白,陰陽宗煉制“帝釋天”又不是關乎到李玄都生死利害的大事,李玄都何必如此堅決用命,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有道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王天笑本就無法在短時間內破解李玄都“南斗二十八劍訣”,生出幾分怯意之后,更是無法正面抗衡李玄都。反倒是李玄都越戰越猛,漸漸不再拘泥于“南斗二十八劍訣”,生平所學信手拈來,上一招還是“北斗三十六劍訣”,下一招便成了“太陰十三劍”,接下來又是“劍字卷”,讓王天笑根本無從抵擋。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王天笑已經是遍體鱗傷,渾身染血。
至此,王天笑再無與李玄都正面抗衡的念頭,大喝道:“清平先生實乃太玄榜第一人,在下佩服。”
話音未落,王天笑已然是遁走不見。
李玄都也無意追擊,身形化作長虹,循著地氣流逝的脈絡一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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